杨应麒听了欧阳适的话,说道:“这就要花点功夫了。无论如何,我们得和他们有沟通,那总好过闷在这里瞎猜!这件事也急不来。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最紧迫的一件事情,就是口粮的问题。到底该如何分配才好。”
杨开远道:“我刚才计算了一下,若是平均分摊下来,这口粮只够六分!”
杨应麒道:“那就这样吧,优先照顾病弱的……”
折彦冲忽然摆手道:“不行!”
杨应麒一愣:“不行?”
折彦冲道:“口粮得这样分配:看身材年龄来断每个人的食量,强壮而无病者,七分饱;无病而力弱者,六分饱;病弱者,五分饱。”
杨应麒忍不住道:“生病的人身体本来就弱!若是这样,分明是把他们往死路上推!”
折彦冲道:“你有仁慈之心,这很好,可是行不通!因为我们能维持这个局面,靠地是那些强壮有力量的人默认了我们的领导!有这些人跟着,我们才能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们必须对他们有所倾斜,此其一。这些人如果参与赤裸裸的抢夺,他们就能吃到十分饱,而不是七分饱,如果我们让病弱者优先,他们就会有意见,就会推翻我们!到时候又回到那个混乱的局面。此其二。一旦回到那个混乱的局面,那些病弱的人只怕想吃到三分饱也不行了,此其三!”
杨应麒道:“大哥!对那些有力量的人,我们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想,他们可能会……”
欧阳适一声冷笑让杨应麒说不下去,折彦冲道:“这些人是饥民,是难民,而不是义士!要感化他们,我们没这个时间!”
杨开远神色黯然,但仍点了点头,狄喻道:“事急从权,也只有如此了。”
当下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狄喻身上有病,一直是提着精神说话,等讨论完他竟然昏了过去。杨开远忙把他抱进草棚。杨应麒看着折彦冲,说道:“大哥!你真的对‘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折彦冲摇了摇头,杨应麒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几个人分头行事,杨应麒也没时间去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来自未来了。一切都得等解决了眼前事再说。
这天粮食发放进行得还算顺利,就算有人觉得不满,这一餐两餐的也还不足以累积起让他们爆发的火气。
第二天狄喻醒来以后,就陪着折彦冲和杨应麒到各处去,挑出二十五个人来,其中有二十个人作为首领,每人负责看管约四十个人。另外五个则作为折彦冲等人机动的协助者。
这种层级制度一建立起来,整个山谷便显得井井有条。杨应麒根据自己所知,仔细告诉那二十几个首领该如何注意卫生,如何避免染上疫病,不要污染水源等等——由于他是一个小孩子,说起话来没有说服力,因此这些话都得借助折彦冲的权威,句句一开口就是“折大哥让我告诉大家……”最后再让这二十五人向八百人传达。
杨开远对杨应麒知道这么多东西颇为奇怪,然而也没多问什么。
这样过了三天以后,由于处事相对公平而且有效,折彦冲这个领导团体的威信已经建立起来,粮食已经可以放入草棚之中而不必担心雨露了。二十五个首领在更换了两个之后,也成了第二层可信任的人。因此杨应麒便开始把人群分成康健、轻症和重症三个部分分别居住。
病患人数统计出来之后杨应麒发现康健的人竟有一百多。这些人里面有些是根本就没患病却因各种理由被牵扯进来的,像杨开远就是为了照顾杨应麒而舍身相陪的,阿鲁蛮对狄喻也是如此;有些是生了其它的病却被误认为疫病,像杨应麒和狄喻;还有些是患了疫病却靠着身体底子好硬撑过来的,像二十五个首领中一个叫张老余的铁匠——这老家伙五十来岁了,身子板却硬朗得和二十岁的小伙子差不多。
组织人处理尸体的时候,张老余不经意间道出了一个让杨应麒大为欢喜的信息:原来这座山谷张老余来过,以前是一个锻铁场,附近不但有煤而且有铁,废弃的原因大概是由于周围的铁矿耗得差不多了,但仍有一些浅层的煤炭和残余的铁料可供使用。
在张老余的带领下,众人找到了那个被掩埋了的窑口。折彦冲和阿鲁蛮等人用石头砸倒了这山谷中最大的一棵树,又抬这棵树撞开了窑口。这个窑口不是很大,住不了那么多人,但遗留下来的工具却让杨应麒大感兴趣,他问张老余这些工具能用不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考较起张老余的本领,张老余哈哈笑道:“我张老余可是南京道上一宝哩。虽然我是个头下户(身份类似于奴隶),可要不是染上了疫病,那些老爷们还不舍得把我赶到这里来呢。大辽最强的弓、最锋利的剑、最坚牢的甲胄我都造得出来。”
杨应麒看看他结满老茧的手,心想他或许没有吹牛。那一百多个康健的人里面有十几个原来是铁匠,他便借折彦冲的名义把他们挑了出来归张老余统领。他不知道残存的铁料铁矿能造出多少有用的东西,如果能造出武器的话,那也许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改变他们的命运。
在这段时间里,当初表示和契丹人交涉“不可能”的欧阳适,却出乎意料地和守卫士兵建立了某种联系。契丹的士兵似乎也感应到了谷内的某些变化,愿意通过欧阳适来传达一些信息来让这些奴隶们安心。
“他们说我们如果能够熬过这个冬天,那么没病的人就可以出去。”
“这个冬天,那可还有四五个月啊……”杨应麒等人面面相觑起来,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出担忧。
狄喻叹道:“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个盼头。”
折彦冲却道:“但我们却不能太掉以轻心,一切都得作最坏的打算,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能找到另一条出谷的道路。”
杨应麒道:“这急不来,不过契丹人既然说要我们熬过这个春天再说,那在此之前应该不会动什么坏脑筋。至于取暖的问题我已经想好一些对策了。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除了粮食不得不依赖契丹人。”
欧阳适忽然道:“对了,万一契丹人哪天不耐烦了断我们的粮怎么办?”
杨应麒道:“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们除了铤而走险也没别的选择了。”
欧阳适笑嘻嘻道:“听说那个窑子里已经开始在打铁了,是不是要造刀剑?”
和狄喻对望一眼,杨应麒说道:“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总好过掌握在别人手里!”
欧阳适道:“有件事情我想提醒一下,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一种人叫汉奸。”
杨应麒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欧阳适道:“现在,由于我每天都和跟我的刘七轮流守住谷口,这段时间是谁也没有出去过,所以一向轻视我们的契丹人对谷里的一切应该还不清楚。不过我可不敢保证那八百头病猫里没有一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万一有,在关键时候给我们来一下,就够我们受的了。”
折彦冲低下头想了一会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留心。”
欧阳适点了点头,又对折彦冲道:“说句无关正事的话,你这人是不是有来历?居然连我也觉得被你带着走不丢脸。你的背景一定不简单!”
杨应麒心道:“大哥和我一样来自未来——一定是这样的。真希望他有一天能记起来。”
折彦冲却摇头道:“我真的不记得什么了——甚至连折彦冲这个名字,也是杨开远告诉我的。”
欧阳适转头向杨开远,杨开远道:“我记得折彦冲跟我说过,他父亲是大宋的一个将军,被辽军俘虏以后,和一个女奴生下他的。”他望了望折彦冲道:“还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折彦冲淡淡道:“这里都是自己人,那话既然对你说得,让欧阳知道也无妨。”
杨开远这才道:“听折兄说,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而折兄的父亲,好像并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你当时的意思,大致如此。”
欧阳适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
折彦冲嘿了一声,道:“是这样么?那更好,我不用对自己的过去有什么牵挂了。”
杨应麒望着他,脸上却是一副奇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