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适见杨应麒着急,笑道:“别担心别担心,忠武军是自己人这事老六知道。当时宗翰派人去接掌他占领的城池,他也不抗拒,大大方方地就交了出来,领兵向东进入太行山,在那里兜了半个多月,就总是和忠武军差个半日路程。后来宗望的东路军局面见佳,老六就想领兵突破太行山去和宗望会师。”
杨应麒道:“这么说来宗翰派六哥攻打忠武军是很久之前的消息了,可笑彦崧竟然瞒在鼓里——他多半以为追赶着他的只是一支金人军队,而不知道是六哥。嗯,六哥要随宗望南下,这一招可也险得很,不过宗翰不会答应的。六哥如果进了河北宗翰可就控制不住他了。再说,按你刚才的说法,那时六哥手上怕不有万把人马了吧?这样一支人马跟在宗望后面,万一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说不定有可能会把大哥给劫出来,那时他们女真人便大糟特糟了。”
宗望宗翰能用“从金伐宋”逼得折彦冲、杨应麒、曹广弼等人自乱阵脚,但这招对萧铁奴却完全无用。萧铁奴此时行事,半点不受汉部中枢道德立场的制约,杀人放火征粮拉丁的事情干起来眉毛也不皱一下。
欧阳适道:“你说的没错,宗翰一收到老六的建议马上把他调了回去,这回却是让他防备西夏去了。”
杨应麒道:“防备西夏?现在宗翰和西夏又没仗打……嗯,这么说来宗翰是打算暂时把六哥闲置起来了。四哥,宗翰派六哥去防西夏,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还有,你和六哥是怎么联系上的?”
欧阳适道:“宗翰派老六去防备西夏应该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我之前一直有寻人往金军中打探他的消息,但直到最近他才得到一个确切的回音。只是关于老大的事情,他还是只字不提。”
杨应麒心道:“那是六哥会做人!”又道:“宗翰为人外粗内细,现在他要打大宋,打河东,还得用到汉人、契丹人的力量,所以暂时都还有优容耶律余睹和六哥,但六哥有兵有马,却没有兵粮供应,更没有地盘,长久来说总要被宗翰制住。”
欧阳适问:“你可有办法帮他解决这件事情?”
杨应麒沉吟道:“自宗望南下以后,我们连忠武军也被隔绝了,还怎么可能接济远在大同以西的六哥?再说萧字旗现在是叛军,我们接济他名不正言不顺,若说秘密接济……那却是开玩笑了,供应一支将近万人的军队,如何能够秘密进行?这事只能靠六哥自己了。”
欧阳适颇为失望,说道:“那就只能让六奴儿听天由命了?”
杨应麒道:“我再想想办法吧,也许能帮上一点忙,不过把握不大。”
欧阳适走后,杨应麒心道:“六哥忽然传来这样的消息,是无意,还是有心?若是有心,那就是透过四哥来向我求援来了。他何等高傲的人,若是逼得来向我求援,那此刻他的处境多半有些不妙!可如今宗望、挞懒虽说是结好四哥,但只要四哥一露出援救六哥的动作,他们两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将之切断,而且还会加紧对六哥的逼迫……这可如何是好?不管不行,若要管,便只能迂回来干。如何迂回?向南是大宋,走不通,向北的话,却如何瞒过宗望、宗翰的耳目?等等!现在把六哥时刻记在心上的主要是宗望和宗翰,吴乞买未必很在意这件事,能不能从这一路有所突破呢?”
思忖良久,才命人传来阿依木思问道:“我们汉部畏兀儿,走漠北的商人多不多?”
阿依木思近来已经成为汉部畏兀儿商会的会长,这是个半官方的职务,但所有想和汉部做生意的畏兀儿人都要来拍他马屁,所以阿依木思干得十分惬意,因为乐之,所以更为尽力。这时听杨应麒问起,说道:“有啊!我们的人有时候也越过大鲜卑山去做生意。不过草原上生意不好做,那些蒙古人、乌古人喜欢强抢,不喜欢买卖。除非汉部能出兵护送我们去做生意,那样才有赚头——我们都盼望着那一天呢。”
杨应麒道:“我们汉部现在需要好马。天下好马,多出于漠北、西域、陇右。东北这边马匹虽也不少,但良马不多。我希望你们能踩出一条商道来,多买些良马回来。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办法?”
阿依木思问:“我们汉部现在马匹还不够多么?”
杨应麒道:“马匹是够多,但我说的,是良马。”
阿依木思道:“良马,我们汉部的良马也有不少啊。”
杨应麒道:“我要的,是千里马!”
阿依木思道:“千里马?万里挑一的千里马?”
杨应麒道:“是!”
阿依木思叹道:“七将军,军务上的事情,我本来不敢多嘴,但现在却要说上一两句。我虽是一个商人,但走南闯北也知道战场上用马,不但要强,还要多!成千上万的良马,那是哪个国家都要的。至于千里马,虽然也不是说没用,但数量总不可能多,拿来做宝货可以,但多个几匹,甚至十几匹千里马,对于国力未必有帮助。”
杨应麒道:“这我不管,总之我就是要!一年之内,我要汉部几位将军每人都能配备一匹赤兔、乌骓那样的千里马!”
阿依木思皱眉道:“七将军,这……好吧,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杨应麒道:“我可以动用公帑,但事情你要替我办好。”
阿依木思点头道:“天下间最好的马,需从大食诸国引进。我们畏兀儿商人走遍西域诸国,便要远去大食也不难,只是路途遥远,而且国家阻隔,没几年功夫怕得不到回音。但甘陇、漠北的千里马应该也有一些,或许我们可以从那边下手。我这便命人携千金前往西夏、漠北,尽量寻求七将军要的千里马。”
“千金?”杨应麒道:“你是说要金银?”
“是啊。”阿依木思道:“现在我们的纸币还行不到西夏去,到了漠北更是比草都不如,所以得带金银去。”
“那不行。”杨应麒道:“我们境内的金银都还不够用呢,怎么能出去!”
“这样的话,那可难了。”阿依木思道:“不用金银,却拿什么去买啊?像琉璃珠这样的宝货,漠北的豪酋也不是个个都喜欢的啊……嗯,漠北人需要武器,如果七将军肯……”
“不行!”杨应麒断然道:“寸铁不入漠北,违者除籍、斩手、抄家,这一条是铁一般的政令,谁也违不得!”
“这……”阿依木思道:“这可难了……”
杨应麒道:“比如粮食怎么样?我们汉部这两年别的没有,就是粮食最多,多得快烂掉了。”
“粮食?”阿依木思道:“粮食的话,漠北的人倒也认。但千里马价值千金,那得用多少粮食啊!”
杨应麒道:“临潢府有不少汉民自己修的仓库,存粮甚多。你就派人拿钱去那里买粮,然后运入漠北跟他们换马。”
阿依木思笑道:“七将军,这样的……”按了按自己的嘴,才算把“馊主意”三字忍住道:“这样的好主意……亏你想得出来。好吧,我试试。”又说:“只是西夏和畏兀儿那边可怎么去买?也用粮么?嘿嘿,从临潢府到西夏几千里的路程,到畏兀儿上万里路,我怕粮草运不到那里去。”
杨应麒道:“你可以先用粮草换成牛羊和普通马匹,再赶牛羊马匹去换千里马。”
阿依木思笑道:“那可得多少牛羊啊!”
杨应麒道:“那我不管,反正我们汉部现在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用多余的东西换我们需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妥!”
阿依木思又道:“漠北这一路也就算了,我们可以先派人去谈好价钱,再让他们到边境上来交易。可西夏那边就难了,沿途要经过挞懒王爷的辖区和国相的辖区,且不说到不到得了西夏,就是到了,只怕沿途也要损失很多牛羊呢。”说来说去,还是要劝杨应麒用更聪明的办法。在他看来,用大宗的货物跋涉上千里前去交易,那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事情,实在搞不懂七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应麒却道:“我说牛羊啊,粮草啊,只是举个例子,总之是找一些漠北、西夏人喜欢的东西卖——这个还要我来教你么?比如西夏这一路啊,你可以先用砂糖、琉璃、粮食等去和宗望换财物——宗望他们刚从汴梁大劫到很多好东西呢,然后拿这些财物去打点好宗翰那边的关系,就这样把生意做过去。自金、夏接壤以来,两国边境一直不安,所以从东京道到西夏的商道便废了。若你能重新把这条商道弄活起来,将来有的你们赚的。”
阿依木思道:“这也是个理。”心中却想:“你让我们商人串熟了道路,是不是为将来的用兵做准备呢?”但这种话他只敢猜测,却不敢出口,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杨应麒定要开辟漠北商道和续上西夏商道,内中必有所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