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颇怀忧虑地看着秦桧,对这个长相温文尔雅、心智七巧玲珑的忠臣越看越顺眼。秦桧则低着头,似乎不敢和主子对视,其实却是在偷偷观察赵构的手指,从赵构手指中不规则的跳动揣摩对方的心思。
“秦卿家,”赵构道:“北边的战局,你如何看?”
秦桧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腹稿,这时却假装沉思了好久,才说道:“恐非国家之幸事!”
赵构暗叫一声好,口中问道:“卿家为何如此说?”
秦桧叹道:“汉部内部,不是穷兵黩武之武夫,便是奸狡贪婪财之商人,这等人如何治理国家?偏偏许多腐儒被他们瞒过骗了,或因其威势,或利其钱财,竟都立身不正、立心不坚起来。此事甚是可虑!”
赵构听得暗暗点头,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又道:“理是如此,却不知卿家可有对策?”
秦桧道:“这对策么……臣以为,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赵构点了点头,却又道:“卿所见甚是,怕只怕士林反对。”
秦桧道:“那帮腐儒,管他们作甚?危急存亡之秋,正需要皇上乾纲独断。”顿了顿又道:“吕相(吕颐浩)非李纲,张浚亦忠臣,必能领会陛下深意。君相一体,将相和合,何愁大事不成?”
赵构又道:“只是那折彦冲确实厉害,恐怕将来他一反扑,我们这满朝武将,没人是他对手。”他说得客气,其实还是怕摸了老虎屁股以后被老虎反咬一口,那就难当了。
秦桧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我们拦得他一拦,他们的气势一窒,再要灭金就没那么容易了。胡人极为难缠,只要汉部被胡人绊住,十年八年之内便未必能南下了。”
赵构微微颔首,又道:“又怕那折彦冲一怒之下,竟与胡人联手南下,平分山河,那就可虑了。”说到底他还是怕了折彦冲。
秦桧道:“陛下与汉部之间,可亲可仇,亲仇之间,在于一子之易。”
赵构沉吟道:“如何一子之易?”
秦桧道:“政和、宣和之祸,实起于蔡京、童贯。”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似乎有点没头没脑,但赵构一听就明白了,秦桧是暗示将来若出了什么事情就把责任推给宰相帅臣,将吕颐浩等用完就丢,这个赵构倒没什么可惜的,只是仍然有些担心,说道:“我们意思是如此,恐怕汉部那边未必能如此想。”
秦桧道:“此事需相时机。若我能令汉部危急,则其危急之时,必来求和。臣奉陛下之命与汉部权要结交,他们那边亦多以我为亲汉之人。届时臣奏表一上,陛下易相以示诚意,则汉部那边必然安心无疑。”
赵构沉吟道:“有把握么?”
秦桧道:“若陛下不放心,则臣尚有一策。”
赵构便问何策。
秦桧道:“臣打听到他汉部两个重臣实不相和,若能从中作梗,定可让天下之势尽如陛下之意。”
“哦?”赵构问道:“汉部哪两个重臣不和?”
秦桧用手比了个“四”,又用手比了个“七”,说道:“这二人都曾派人来拉拢臣,臣当然不受他们蛊惑,只是因奉了陛下旨意,这才与他们周旋。他们他们拉拢之时,言语颇有矛盾,所以臣得以知之。”
赵构沉吟半晌,又道:“听说如今汉部可是那杨七当权,你看是否派人往橘儿那走一走?”
“万万不可!”秦桧道:“如今汉部虽是杨七当政,但他现在哪里顾得到这边?所以东南之变,实操于欧阳。且不说楚国公主是否与陛下同心,便是公主能顾及宗室之恩、兄妹之情、君臣之礼,恐怕也会惹得那欧阳四对我们起防范之心,那时事情反而不好办了。依臣看来,莫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赵构仔细地听着,反复琢磨,越听越觉可行,心中大喜,忍不住发为笑容道:“秦卿家当真是天赐于朕!你可即往东海一行,朝廷这边朕自会呼应!”
秦桧回家之后便告病,闭门谢客,实则易装出行,跟着欧阳远前往舟山群岛。
眼下舟山群岛开发日浅,欧阳适也只是拿来当作暂驻之地,只是他这一两年来住惯了繁荣舒适的塘沽,再来到这边就觉难以忍受,心中对折彦冲、杨应麒的烦躁恼恨也与日俱增。这日杨应麒派了使者顺北风南下进入欧阳适的水寨,传达了杨应麒的意思,满篇都是好话、软话。欧阳适打发了那使者后便到后堂与叔叔欧阳济、岳父陈奉山相见,说知此事。
陈奉山道:“北边兵事进展如此顺利,这杨应麒的口气却忽然变软,这是为何?”
欧阳济道:“那自然是有求于我们了!你听他说什么要我们防范赵宋,那多半就是怕赵宋要抄汉部在中原的后路!”
陈奉山道:“若是这样,他怕什么,我们便做什么!要不然等他们灭了金国,接下来只怕就轮到我们了!”
欧阳济微微一惊道:“亲家,你说这话,莫非是要我们联合赵宋断汉部后路么?”
陈奉山哼了一声道:“这有何不可?”
欧阳适皱眉道:“不行,不行!此事万万不可。”
陈奉山道:“贤婿,如今你虽然人在东海,又任东海军区副元帅之职,但权力展布时却多有制肘!现在尚且如此,若等那折彦冲混一了宇内,那还了得!”
欧阳适沉吟道:“总之我不能对不起兄弟。再说现在动手那就是叛逆,手下有多少人会跟着我都难说。”顿了顿,终于将他的担忧说了出来:“其实老大既派了我来这边,我怕他便埋有什么厉害手段来防范我。”
陈奉山便问什么厉害手段,欧阳适道:“我看不出来,所以才不敢妄动!”
陈奉山、欧阳济两人想到折彦冲驱金灭宋而不添恶名,随后举抗金大旗领汉人驱胡而尽得盛誉,这等大手段当真可敬可畏,心中也感害怕,一时都无良法。
三人正踌躇间,下人忽来密报,却是秦桧来了。欧阳适略一沉吟,便辞了叔叔、岳父,来见秦桧。
秦桧正被海船荡得七荤八素,但闲人一退下他马上便跪下抱紧欧阳适的大腿叫道:“四将军……”说着便哭了起来。
欧阳适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秦桧道:“奴才好久没见四将军,忍不住……忍不住高兴流泪。”
秦桧面对不同的上司向来是对症下药,方才这等奉承不免太过肉麻,若是杨应麒见了定要觉得恶心,就是赵构也会觉得有失斯文,但欧阳适却甘之如饴,拍拍他的头道:“起来起来,我知道你的孝心。”
秦桧这才起来,弯着腿,哈着腰,欧阳适身材短小,秦桧却是身材颀长,但这样一来却显得比欧阳适还矮了几分。这等细节之处欧阳适并未如何注意,但内心不知不觉间却大感畅快,坐了下来,问道:“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