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合围后,杨应麒最关心的,不是燕京的战况,而是塘沽通往四方的道路。
第一条道路,是从塘沽延伸往往东北。这条道路上虽然还有一个尚未攻克的榆关在,但无论是走海路往辽南还是走陆路经大定府都已是一片通途。
第二条道路,是从塘沽延伸往山东。这两个地方依然可以沿着渤海沿岸进行海上来往,不过如今河东东路的沿海州县大部分已经归降,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以军事、政治力量来维持一条平安的陆路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第三条也是杨应麒最重视的道路,是从塘沽延伸往太原,并由此而延伸往陕西!杨应麒在收到曲端到达燕京道以后便马上动用了大量的人手,以确保汉廷能尽快取得对塘沽以东信安军、保定军、雄州、保州、中山、真定这一路州县的统治,杨应麒急切需要这样一条道路,这是他整合汉廷在东海和秦晋两大板块的统一之路!
信安军、保定军、雄州、保州等地在占领之后,陈显安排下去的人手很快就接掌了这些地方,但中山、真定诸州县却遇到了一点障碍,陈显对之前刘萼所安排的这些官吏并不满意,有心易之,但杨应麒在考虑种种因素后却决定对这些人予以保留。
七月下旬,燕京城外四路大军开始攻城,而韩昉的车驾也已进入塘沽。与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大批的北国士人,这些人或者来自大定府,或者来自燕京,进入塘沽后,大多数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汉廷中枢政府官吏的基石。此刻塘沽已经成为新汉政权临时的行政中心,随着对燕云地区局势的看好,大批的商人也从海陆两路蜂拥而至,一年多来因为宗辅封锁而死气沉沉的塘沽市井再次焕发出活力来。
八月上旬,王宣率领山东大军五万人进逼大名府,宗弼向北的攻势为之一顿。得益于王宣的牵制,王彦和徐文都因此而稳住了战局。这时曹广弼已知道曲端在北线进军顺利,认为自己不需要再北向增援,因此便越过太行山,亲自指挥对宗弼的战斗。有了曹广弼作为河北东西路军势的总指挥,汉军在这一块的行动马上就灵活了起来。宗弼见曹广弼亲来,也知北上的希望已极为渺茫,又恐被赵立、李彦仙从山东、洛阳抄他后路,更怕赵构趁机捅刀子,无奈之下只好逐步撤到黄河以南。
曹广弼与王宣在大名府会师后开了一个军事会议,王宣建议趁机南下,将宗弼彻底铲平,但曹广弼最后却认为宗弼仍有一定的战斗力,而汉军后方却还有许多大问题没有解决,眼下还不是彻底铲除他的时机。他的想法是且沿河布防,将宗弼限制在黄河以南,等汉廷完成了对两河、陕西的统合后再继续进兵,收取河南。王宣虽然觉得这个建议太过保守,但见曹广弼甚是坚持,便没有作太过强烈的反对。
曹广弼的决定传到塘沽后,杨应麒却十分高兴,韩昉也道:“二将军甚有远见!”
杨应麒反问:“二哥如何有远见法?”
韩昉道:“二将军这个决定,一来是怕宗弼狗急跳墙,我军损伤过多,二来也是担心宗弼一灭,我们从此就要和江南小朝廷正面冲突了。”
杨应麒微笑道:“不错!现在我们正需要花大精神、大力量来整顿两河、陕西,若能和宋廷有个缓冲,事情会好办得多!”
这时宗辅已被围困于燕京城内岌岌可危,宗弼又被曹广弼限制在黄河以南,金政权东路军的首脑与河北各地方政权的联系便完全切断。从塘沽南下的兵马沿途喝降,不半月间河北东西路全数易帜。陈显向河北各地派遣属官,已经到达塘沽的李阶也着手建立河北东西路的司法系统,以代替原本有州县官员兼管司法的制度。汉廷中枢派往各地的法官首先在河北东路扎根,然后又慢慢进入河北西路、河东路,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中进行,尽管李阶之前已经作了大量的准备,但在他的进程表中,陕西地区的司法变革也得在来年才能全面展开。
八月中秋日,陈正汇带着他的下属官僚回到中枢——这时大家心目中的中枢,已经不是辽阳府或者津门,而是塘沽了。而当河东马扩带着虞琪的述职报告书进入这座因为政治因素而生机勃勃的滨海城市时,已经是九九重阳节,和马扩一起来到的,还有准备进入中枢枢密院待命的原陕西转运使郭浩,杨应麒率众文臣为他二人洗尘,而众臣则借机同贺杨应麒弄璋之喜。
从七月上旬到九月上旬,两个月过去了,但燕京还是没有攻陷。倒是河北东西路的人民已经不再需要饱受战火纷飞的痛苦。战乱之后,治安问题通常都会十分突出,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几支经过特殊训练的队伍在河北平定之后仍然穿梭于各个州县之间,集中打击聚集在山野中的寇盗,不过对地方治安最有效的手段,其实还不是暴力镇压,而是赈济招抚,尤其是税收减免的政策起到了关键作用。汉廷派遣下去的官员每到一处收复的州县,第一件事情就是张贴榜文安民,榜文的第一条通常就是按各个地区的具体情况减免农业税。
“说汉王,道汉王,汉王来了不纳粮……”
这样的民歌传到杨应麒耳朵里时他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第一反应就问跟他说这首民歌的陈正汇:“这谁编的?”
陈正汇微笑道:“我一路北上时听见的。沿途民众对此都很高兴呢。”
杨应麒忙叫道:“这真是胡说八道,谁说不纳粮的?也就是一些地区减免一到三年的赋税,等元气恢复过来,该交的还是要交的。”
陈正汇哈哈笑道:“那不要紧,那些农夫也不全是傻瓜,只要能给他们一两年时间让他们安生,也就够了。七将军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宗弼为了应付战局对河北征敛得好厉害,便是中产之家也多有破产的。现在我们按辽南的税法来征收,便是不减免,百姓们也活得下去。”
杨应麒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我总是觉得这民歌不好,感觉怪怪的。”
陈正汇笑道:“七将军你嫌它不雅么?嗯,虽然不雅,不过很好用啊。很多盗贼就是听了这歌才回家种田的。毕竟大多数人做强盗都是迫于无奈,没饭吃才铤而走险的。”说到这里陈正汇忽然长长一叹。
杨应麒奇道:“你忽然叹气干什么?”
陈正汇道:“我叹我们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机会将善政惠及中原黎庶了!七将军,你不知道我沿途来看见各州县渐渐安定,心里有多高兴!因为我知道这有我的汗水在里面!昨天是辽南,今天是两河,明天是陕西,等我们把北方的事情都做好了,便是整个天下啊!”
杨应麒闻言哈哈大笑道:“正汇啊,你的野心,比我和大哥还大!”
“野心?这是野心么?”陈正汇道:“如果是那也无所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非常高兴,因为我正在做先父想做而没能着手的事情!我终于可以俯仰天地地说一句:这条路我没有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