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 秘策发(下)

耶律余睹说:“当初种去病据灵州之时,我本没料到他会退得如此之快,所以筹谋了一条水攻之计,谁知却没用上。”

“水攻?”高庆裔讶异道:“是引灵州川之水灌灵州么?”

“不错。”耶律余睹道:“灵州位于灵州川下游,地势不高,正好用水攻。当初我到达时,灵州川冰面尚薄,但大凡河流结冰,一般只是河面冻结,底下仍有潜流暗涌。我当时从种去病处夺了若干火水、火器,用杂物在上游一处人迹罕至将河滩垒高,积蓄河水,只等一切就绪,便将上流冰面打破,用火水(石油)将冰面烧薄,却用沙袋杂物将灵州川汇入黄河的河口堵了,扒开灵州南门的堤岸,上游河水涌来,下游不通,必从溃烂之堤防涌入城中!没想到我布置才有了眉目,种去病就弃城逃走了,所以这条计谋便搁置了。”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对望了一眼,高庆裔问:“这事夏人知道不?”

耶律余睹道:“不知道。我原以为用不着了,便不提起,只等今春河冰融化,河水杂物自然而然顺流进入黄河,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高庆裔大喜道:“若是如此,那事情便更妙了!”取出地图来,问明耶律余睹堵截河流的所在,沉思半晌,说道:“我们仍按原来的计划进行。略加变化,可收奇功!”

耶律余睹道:“只是现在河冰尚坚,情况和当初有所不同。”

高庆裔道:“元帅去年年底来到,天气是越来越冷,如今却是越来越暖,此刻河冰尚坚,但过得些时日,河冰的情况就会变成与元帅来时一般了。这个时机,只要我们算准了仍然可以行事。”

完颜希尹道:“只是我们放水攻城,未免便宜了汉军,说不上让他们两败俱伤。”

高庆裔道:“我们不是放水攻城,我们是放水淹营啊!”

“淹营?”完颜希尹奇道:“淹什么营?”

高庆裔说:“淹我们自家的大营啊!”跟着说了自己的计划,完颜希尹但觉匪夷所思,宗翰却连声称妙,耶律余睹也表赞同。

他们分头行事,瞒住了嵬名察哥,在城外布置机关。宗翰一边命人暗中收集附近的船只,捆木作筏,又采用了高庆裔的主张,每日将营地朝低地移动少许,移动的法子却巧,并不拔营而起,而是每日在西南扩建一小角,却又将东北方向营地拆毁一小角,将帅根据需要将营寨东损西益是寻常之事,因此并不引人注目。十日之后,营寨已在低地了。

高庆裔推算到天时已到、河冰已薄,便命耶律余睹依计行事,耶律余睹便派了萧庆代表耶律余睹到种去病军中下书,表示愿意献出寨门,请种去病率领大军于五日后子时前来接应。

萧庆出发前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就这样去,恐怕萧、种不肯轻信。需得拿个信物什么的,才能取信于人。”

宗翰淡淡一笑,命人取出一个盒子来道:“此事我早有准备!你就拿这个去。”

萧庆怔道:“不知是什么信物?”

宗翰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庆将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个人头,乃追随宗翰多年的“大金”宰相韩企先!高庆裔眼神一黯,完颜希尹忍不住掩面,萧庆也是看得心中一寒,宗翰却抚须道:“萧铁奴见到了这颗人头,就知道你不是说空话!”

汉军是否会响应乃是整个计划的关键,所以得到回复之前宗翰高庆裔都是忧心忡忡,不久萧庆回来,面含喜色,禀报道:“成了,成了!种去病见到了韩企先的首级,当场便信了。他听我说元帅愿意献寨门并以令旗连夜骗开灵州城门,连称妙计,引我去见萧铁奴,萧铁奴听说元帅来投,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说只要元帅肯归附,他会保元帅作上将军!这是回书!”

宗翰接过,看了一遍,点了点头,交给高庆裔,高庆裔看了两遍,也是点头不已,连声道:“这个计划,成功一半了!”

宗翰看了耶律余睹一眼,笑道:“萧铁奴对你还不错,要保你做上将军呢!”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看了他这笑容,心里微微发毛,耶律余睹嘿了一声,冷笑道:“上将军!当日我与折彦冲也是抗礼论交,如今却要萧铁奴来提携我了?当初折彦冲还在东北时,就屡屡派人许我以诸弟之位,我也没答应。如今他们势大,器量却小了!昨日元帅,今日上将军,我若真个投诚,都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变成下将军了!”

折彦冲杨应麒屡屡派人来笼络耶律余睹,宗翰倒也知道,因耶律余睹收到书信后都会转呈宗翰,以表忠心。高庆裔心道:“他的地位原比萧铁奴为高,如今让他去萧铁奴手下当差,却也难堪。看来他也是落不下面子来。”因笑道:“不错,耶律元帅是我大金的元帅,如今萧铁奴只许一个上将军,未免将人看低了!”

诸人从帐中出来,完颜希尹跟上来,于左右无人时,若无其事地对耶律余睹道:“元帅当真对这上将军衔毫不动心么?”

耶律余睹脚下不停,微微皱眉道:“希尹兄这是什么意思?”

完颜希尹道:“大金的元帅,那是虚的,就是性命也在旦夕之间!大汉的上将军,那却是实的,富贵荣华可保百年之久。虽然我等当初曾与折彦冲分庭抗礼,但彼一时、此一时,今日别说折彦冲、萧铁奴,就算是刘锜亦能和压在我们头上的嵬名察哥对等较劲,所以这若得为大汉之上将军,于我等亦属过望了。”

耶律余睹倏地停住脚步,警惕地看了完颜希尹两眼道:“希尹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被汉人买通了来说我,还是在疑我通敌?”

完颜希尹微微一笑道:“元帅多心了,如今大金是风雨飘摇,希尹只望能和元帅携手进退,如此而已,并无他意。”

耶律余睹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完全不明白,点了点头,踏步离去。

他走了以后,完颜希尹又重新进帐,宗翰问:“怎么样?”

完颜希尹道:“没有可疑,他确实是忠心办事。”

宗翰一听,放心了不少,道:“他确实能干,现在也还用得着他,不过你还是得把他盯紧些。”

这数日间,高庆裔天天察冷暖、观冰面,到了预定计划的当日,仍由耶律余睹派了萧庆进城,求见嵬名察哥。嵬名察哥见耶律余睹绕开了宗翰派人来见自己,心中已经奇怪,屏退他人,单独接见,听萧庆说宗翰要将营寨卖给萧铁奴,心中大惊,叫道:“粘罕疯了么?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要知道他此时还肯把城外防务交托给宗翰,倒不是相信宗翰会忠心为西夏办事,而是看准了宗翰无路可走,只能全力配合西夏的防务。

萧庆道:“他倒不是疯了,只是不想束手待毙而已。”说着又取出一个首级来,说:“这个首级是宗翰命都统秘密掩埋的,都统说,晋王见到这个首级,便明白宗翰为何如此决定了!”

如今天气尚寒,那首级并未腐烂,但毕竟头发散乱,又沾满了血迹尘土。嵬名察哥拨开乱发,认了片刻,惊道:“刘筈!粘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他一见到刘筈的头,便知道与杨应麒议和的事情泡汤了,更担心汉廷误会刘筈是自己杀的,心中忧怒交加,就要派人锁拿宗翰。

萧庆劝道:“晋王!如今宗翰对晋王已有防范,要赚他进城恐怕不易,只会平白惹他疑心。”

嵬名察哥道:“依你说当如何?”

萧庆道:“如今宗翰已和萧铁奴说好,只要他献了营寨、骗开城门,萧铁奴就许他在西北自立,永为屏藩之族……”

萧庆还没说完,嵬名察哥已笑道:“萧铁奴真会放过他?粘罕他只怕是在做梦!”

萧庆叹道:“萧铁奴将来是否会容宗翰活着,我们还不知道,不过宗翰现在也没别的路好走了,再怎么渺茫也得博一博。他们已经约定好明天三更动手,既然如此,晋王何不将计就计?这或许正是击破汉军的大好良机!”

嵬名察哥便问如何将计就计,萧庆说道:“只要晋王点头,我家都统今夜子时便会打开寨门,迎晋王入寨,等大夏铁军灭了宗翰,却隐而不发,仍打残金旗号,却暗伏精兵于四周。明日子时萧铁奴若到,却先让都统去迎接,萧铁奴一现身,伏兵四起,汉军必败!萧铁奴若依约前来,必死无疑!就算明日萧铁奴不来,我们至少也能赚到一个种去病!”

嵬名察哥思前想后,觉得并无危险,便答应道:“好!就这么办!”又道:“若这次能克成大功,不但能解了灵州之危,就是西夏也可保平安。到时候耶律都统可就建立了大功了!若耶律都统肯改姓嵬名,我当奏请我主,封耶律都统为秦王,世世为我大夏柱石之族!”

萧庆大喜道:“我等只求苟活于此乱世,不意晋王如此垂青!萧庆再次代我家都统谢过晋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