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他要炸毛了

“来我书房一趟。”

安国公在不远处负手而立,向陆和筠点头示意。

陆和筠欲脱口而出的话便这么哽住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看父亲一眼,再看宋佳音一眼,终是朝她摇了摇头。

罢了。

陆和筠随安国公去了书房。

宋佳音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黛眉微蹙。她又一次得了一个否定的回答,心中尤为不解。她几乎可以断定那日就是他救了她,为何他接连否认?

她低眸思索,忽而灵光一闪,莫非,是怕她赖上他?那日自己中药不知轻重,也不知有没有……宋佳音想到此处,面色微红。

她又想到方才他手中掉落的画册,画中人竟是何娉婷,白龙寺那日二人可是在相看,两家大人均十分满意。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他出于善心救了她,却不欲与她有牵连,免得将来愧对妻子,故干脆做好事不留名否认了。

宋佳音如此推理一番,倒也解了疑惑,既然大表哥不欲相认,她自然也不能给恩人添麻烦。

她理一理衣裳,对春喜道:

“我们快走吧,莫让姨母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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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安国公陆和筠二人一路上无话,这也是他们父子之间相处的常态。

陆和筠早慧,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已能出口成诗,再加上性子内敛,父亲早早娶了后娘,陆和筠幼时竟从未似平常儿童一般朝父亲撒过娇。

到了十岁那年,他又上了雾山与师父住在一起,一年都难得与父亲见上一面。

父子间的感情实则是疏远的。

书房里,安国公示意儿子坐下,二人一时间不知谁先开口。

直到小厮端茶进来,才打破沉默。

“这茶叶是自家园子里产的,作成烟茶,熏香独特,”安国公望着茶杯里泛黄的茶叶,目光带着追忆道:

“当年你娘最爱喝了。”

陆和筠喝一口茶,眼眸低垂。

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小时候,也曾问过祖母,为何他没有亲娘,祖母说,他娘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懂事之后他才知晓不在了便是永远见不到了,他也有去打听过母亲为何年纪轻轻便离世,他们说是因为难产。

因为生他难产。自此他再也没有问过其他。

陆和筠放下茶盏,问道;

“不知父亲找我何事?”

安国公深深看儿子一眼,沉吟片刻,终于开口:

“你为何搬去清平院?”

“清静。”

“为何要清静?”安国公抚了抚胡须,接着道:“是不欲让人发现什么吧。”

他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玄色手帕,展示开来。

那手帕上赫然是一根小指长的白毛。

“这是我在清平院捡到的。”安国公定定望着陆和筠。

陆和筠不语,半晌,道:

“是。父亲可知道些什么?”

安国公从怀中又取出一块儿手帕,摊开来,其上竟然是一撮白毛。

“这是我十九年前捡到的。”

陆和筠惊讶抬眼,这,莫非......

安国公叹了口气,说起陈年往事来。

“你出生那年,今上登基不久根基不劳,秦王拥兵自立朝局动荡,为父公务繁忙鲜少归家,直到你出生半月后才终于回府,见到你母亲。”

“母亲不是难产而亡吗?”听到此,陆和筠忍不住打断。

安国公顿了顿,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你母亲心性单纯,天真烂漫,一片真情,然而我却伤透了她的心。这么多年来,我每每想起当日情景,都恨不得时光倒流,去阻止彼时那个年少冲动的自己......”

安国公敞开心扉,将内心积压多年的秘密与悔恨全都告知儿子,一番长谈下来,竟连午饭都未食。

陆和筠浑浑噩噩走出书房,只觉日光太过刺眼,他抬手遮住眼眸,也遮住湿润的眼眶。

母亲是自缢的。

他回到清平院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默然不语。

当年,刚生下他的母亲满心欢喜迎回父亲,然而夜里却变故突生。

父亲眼睁睁看着母亲变成了一只白猫,一时间难以接受,夺门而出。

父亲本意是想出门冷静冷静,然而第二日又得圣上召见,一连几日没有归家。

四日后,回来见到的是母亲的尸首。

陆和筠双手捂住脸颊,难过极了。

母亲当时想必是无比绝望的吧?深爱的人被自己吓走,久久不回,第一日她或许满心期盼父亲会回来接受她,第二日失望之余或许还存留着几分希冀,直至三日还未归,她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那种爱人惊惧嫌弃唯恐避之不及的目光,光想想都无法接受,母亲的遭遇,陆和筠感同身受。

或许他们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奢望其他,独自一人终老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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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和筠呆坐一夜,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终于平复好心情。

父亲说,母亲的遗物里或许会有为何会变身的线索。

陆和筠来到陆母的私库,这里除了封存着她数量庞大的嫁妆之外,还有陆母生前的私人物品。这私库早些年前便已由陆和筠接手,只不过他因着以为母亲乃难产而亡,心有自责一直未曾仔细查看过。

他推开陈旧的木门,打开一个个落满灰尘的箱笼。

窗外的日光逐渐耀眼,透过窗棱斜照进来,暖融融地洒满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或蹲或坐或斜倚着墙壁,低头一件件细细翻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冬源来报:

“世子,大皇子殿下来找您了。”

陆和筠抬眸,赵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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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院。

赵曜悠哉哉坐在院外石凳上,一面喝茶一面赏花。

“明修,你这院子妙啊,门前这么一大片花海,真是赏心悦目。”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大片盛放的樱花,粉色的花海层层叠叠连绵不断,唯美绝伦。

陆和筠垂眸,想到方才他找到的一册母亲的手记。

这花,全是当年母亲亲手所种。

他低不可闻叹了口气,道:

“殿下来寻我所为何事?”

“明修啊明修,你这人怎如此不通风月,我来找你就不能是来赏赏花吗?”

赵曜打个哈哈,见陆和筠面无表情,不由觉着有点讪讪的,他怎么忘了这人天生板着一张脸毫无情趣来着。

不过他此次前来,确有要事。赵曜收起笑容神色一正:

“近来老三露了点马脚,想找你帮个忙。”

三皇子?陆和筠来了兴致,上回百花园他可是记了三皇子一笔账呢。

“什么忙?”

赵曜屏退左右,道:

“老三得父皇偏宠,愈加肆意妄为,近来一探子来报他似是在外养了些兵马。”

“皇子府有私兵不足为奇。”陆和筠淡淡道。

“有私兵确不足为奇,奇的是数目过大,超出了编制,还躲躲藏藏隐而不报。”大皇子双目一凝:

“你说他居心何在?”

陆和筠低眸沉思。今上病体未愈,一直缠绵床榻,如今许多国事是几位皇子帮着料理。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大臣们上奏请立嫡长子赵曜为太子,陛下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也不知心中作何打算。

三皇子乃贵妃之子,贵妃多年盛宠不衰,恐心中早有谋算。

大皇子处境不太妙啊。

陆和筠与赵曜乃亲表兄弟,自小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自是向着赵曜的。

他道:

“可有那兵马藏在何处的线索?”

赵曜摇摇头。

陆和筠睨着赵曜不语,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要我从何帮起?

赵曜忙摆摆手:

“莫急莫急,虽不知他将兵马藏在何处,可这养兵马的数目一多,耗费的钱财无数,若是断了他钱财,这马儿自然也会饿死。”

他说罢嘿嘿笑一声卖了个关子,等着陆和筠猜上一猜下文,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接话,不由扫兴地摇摇头:

“算了,我也不逗你了,我已有消息老三小金库是自柳州而来,怕不是在那儿有什么大生意,你得帮我走一趟,给搅黄了才好。”

陆和筠掀了掀眼皮:

“为何找我,就这么确定我能把事办好?”

赵曜笑了:

“明修何时如此不自信了?非得要我再夸你一回才好。你早慧,早早便接手你母亲的嫁妆铺子,经营有善,到如今资产恐怕已翻了倍,此次行动与生意有关,你自然适合。再者,你得周大师倾囊相授,除了练就一身好身手,这兵法计谋方面也是个中翘楚,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妄自菲薄,呵,陆和筠转动着手中小巧的茶杯,自嘲一笑。

赵曜见他神色不明,又道:

“明修,此行你若贸然去柳州,没个由头,恐引起老三怀疑,不过嘛,”他眼珠一转,语气暧.昧道:

“你那表妹宋小姐本家便在柳州,不如借着送她返乡探亲的由头,届时你们二人一路朝夕相处你侬我侬,好不美哉。”说罢眨眨眼嘿嘿笑几声。

陆和筠扶额,为何人前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大皇子私下里是这样一幅八卦模样。

“我与她没可能。”陆和筠低眸望着石桌淡声道。

“没可能?啧啧,这酸酸的口气,‘没可能’而不是‘不可能’,看来你还真是起了心思呀。”赵曜啧啧几声,当初百花宴见陆和筠没脸没皮从儿子手中要走那画就知道有猫腻,不想还真有情况。

不过,赵曜见陆和筠神色落寞,不由古怪道:

“你莫不是不敢主动?虽则她家世低些,可只要你想娶,谁也拦不住你啊。”

陆和筠摇摇头,不欲多说。

赵曜刚被吊起了胃口,就见他闷葫芦似的不说话,不由心里痒痒,急切地说道:

“你这人就这点不好,话太少了,都闷在心里。这样吧,我这就将宋小姐请过来,与她说说这事儿,去柳州的事儿也征得她同意可否?”

“万万不可!”陆和筠忙不迭拦住要起身的赵曜。

“此事与她无关,柳州我自会去的,事一定办好。再说,她此时也不在府中。”她昨夜在林府留宿,这会儿还没回来,他心里默默补充。

赵曜啧啧几声,刚听了前一句他还没多想,可再一听后一句,硬是从那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莫名的委屈。

罢了罢了,某人死倔死倔的,他也不多管了。

赵曜又与陆和筠说了些正事,便告辞离去了。

陆和筠坐在石凳上,回想母亲的手记中提到的最多的地方,也是柳州。

柳州之行,必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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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陆和筠又一次变成了猫。

他在院里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终于还是往桃院去了。

他告诉自己,腹中饥饿,应去桃院就餐了。

可他真的就必须得去桃院用饭吗?若是他提前备好食物,想必一人也可安稳度过变身期。

他只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借口而已。

毛发蓬松的白猫迈着猫步穿过粉色的樱花林,到了桃院前。

他嗅到了她的气息,她已经回来了。

院里的一枝桃花伸出了墙外,门上的灯笼迎风摇晃。

今日日光暖和,她会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悠闲的晒太阳吗?

白猫纵身一跃翻上墙,透过桃树枝叶满怀期待往院里望去,然而下一瞬,他倏地炸了毛。

为何她身边围着一大群猫,她还笑意盈盈温柔地在抚摸它们!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炸毛闷闷我等这一刻很久了哈哈哈哈笑使我了哈哈哈哈名场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