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9

宋父宋母是马车失事跌下山崖而死。

前方的山崖宋佳音刚来过,正是宋父宋母当年所跌下的山崖。

马车轮咕噜咕噜飞快往前转动,身后响起一阵‘噔噔噔’的马蹄声,有十几个面容冷峻的男子骑马追来,前方道路右侧便是陡峭山崖,若是后头追兵追得及,惊慌之下,亦或是在追兵包围之下赶车的人别无选择,马车便会摔下山崖,车毁人亡。

马车内宋佳音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心想,此时她经历的场景,或许就是五年前宋父宋母所经历的呢?

那日他们因着某些缘故,赶车来到买下的茶山查看,或许发现了什么,许是与矿山相关,而后遭人追杀灭口,摔下山崖而亡。

那他们究竟对矿山所知多少?

茶山山脚下设下守卫有四五年了,算算时间正与宋父宋母离世时间吻合,再结合先前宋母写信给二夫人,说是发了一笔横财,莫非......

宋佳音只觉真相近在眼前,可不待她把整件事前后串起来,坐在车辕上的陆和筠忽然掀开帘子道:

“表妹,我们弃车而走。”

身后追兵骑着快马离马车愈来愈近,有几人拉开弓箭对准了马车。

“啊——小心!”

宋佳音望着一支泛着幽光的冷箭穿透身后的马车壁射向陆和筠,短促地惊呼一声。

陆和筠微微偏头躲过,眼都没眨一下,只伸手将宋佳音拉出来,一把揽住她腰跳下急行的马车。

身后不断有长箭射过来,宋佳音主动抱住他身子往后望去,一面提醒来箭的方位。

“小心左侧有箭!”

“右下方!左上!”

......

陆和筠侧身一一避开箭矢,望一眼愈来愈近的追兵,再望一眼一旁的山崖,对宋佳音道:

“跳崖,怕不怕?”

他声音清冽冷静,语速一如平常,在这紧张危急的情况下莫名就有种能让人镇定的效果,宋佳音回望他乌黑凤眸,忽然笑了,声音清脆道:

“怎会怕?快点吧。”

陆和筠深深望她一眼,见她笑得肆意快活,忽而心中也起了豪情万丈,当下也不再迟疑,脚步猛地往前一跨,二人便跳下了这陡峭山崖。

身后十几骑追兵几个呼吸后便在崖前急急勒马,下马往崖下望去,只见到二人衣角消失在白色云雾之下。

“头儿,确实跳下去了,这处山崖奇高,想来这二人连全尸都不得留。”一男子向为首之人禀报道。

为首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却道:

“去山崖下收尸,上头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前几日山里刚遭了贼,上头正在气头上,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是。”众人齐齐回道,说罢便改道往山崖下赶去。

等这群人走了不久,有二人竟从山崖的白色云雾之下缓缓升起,不多时便飞到了山崖之上。

宋佳音靠在陆和筠怀里缓缓落地,忽然打了个哆嗦。

方才下坠的时候速度极快,冰冷的山风呼啸吹过,她穿着单薄的春衫免不了被冻了一番。

可她眼睛亮亮一点儿也不后悔,心想,她这是达成必备跳崖成就了?

而且是极其刺激地往下自由坠落,快要触底时再险险往上升起,那种心扑通扑通跳得快要蹦出来的感觉实在令人兴奋又十分过瘾。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是不会让她真正掉下去的。

“表妹,已经到了。”陆和筠声音低沉,就在她头顶上方发出,带着微哑的磁性。

宋佳音猛地回神,急忙松开环抱住他的双手,微微侧身,脸上浮上了一层薄红,她怎么抱他抱得愈来愈顺手了呢?

靠着他硬邦邦的却很温热的胸膛,她感觉很踏实。

陆和筠望着面前少女白皙细腻的脸庞上染上朵朵红霞,难得见她露出羞意,不由微微弯了弯唇,轻咳一声道:

“接下来有何打算?”

“啊,哦,”宋佳音使劲儿把那丝不自在之感甩去,摸了摸头,道:

“咱们去俯瞰一下茶山的位置吧。”

先前本是打算先过来探一探茶山跟脚,等暮色降临时再避人耳目飞上空中俯瞰一番。

可没想到那茶山守卫如此警觉,不过问了几句话便有人来追杀。

其实这事说起来还是怪他们二人前几日闯了翡翠矿山又逃脱了,弄得矿山内层层戒严,又是查内贼又是查那打晕护卫不知所踪的南洋‘秦家夫妇’的,实乃有些草木皆兵了。

接下来宋佳音二人便到了一个山头蹲着,静静等太阳落下暮色降临后再打探一番。

趁着这段等待的时间,宋佳音静下心来复又梳理了一番宋父宋母当年可能遭遇的事。

宋母先是买下了一座茶山,继而又卖掉铺子换了现银,还欲再买什么,且还写了信给京城的二夫人,大意是发了一笔横财,不日将会进京。可没多久,夫妇二人便掉下山崖遇难了。

这笔横财究竟是何物?

宋佳音想,或许是宋父宋母买下茶山后,意外发现了山后大片的翡翠石矿。

至于宋父宋母死因,要么是宋父宋母先发现了翡翠石矿,而后被翡翠山庄的人抢夺,要么便是宋父宋母无意间发现翡翠山庄私自开采翡翠的秘密,导致被灭口。

按照成玉赌石坊开店的时间,正是四五年前,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宋佳音轻叹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二人之死都与翡翠山庄脱不了干系。

西边红日落下,夜幕很快降临,宋佳音站起身来望向不远处的茶山,她的猜测是否正确,便要等接下来的结果了。

“大表哥,我们出发吧?”她回头望向陆和筠。

陆和筠见状却面露迟疑,摇摇头道:

“我去即可,你在原地等我吧。”

“这是为何?”宋佳音面有惊讶,疑惑道。

陆和筠抿抿唇,不语。

上回自翡翠矿山飞出来时,他操控失灵,最后关头险些让她自空中摔落,实在险之又险,方才跳崖是不得已,这会儿他却不欲让她再冒一次险了。

虽则,他喜欢她紧紧抱着自己,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对自己的依赖与崇拜。

陆和筠最终摇了摇头,低低说了声“等我”,便足尖一点借着夜色遮掩飞向茶山。

宋佳音向前急急追几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有些失落,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拖累吧?

他不带自己,是对的。

她坐在山顶一块儿光滑的大石头上,杵着下巴望向前方,无聊地等着他的归来,一面胡思乱想着。

今夜月色朦胧,他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若是发现了,又被射冷箭怎么办,不会受伤吧?

如果受伤了,他还飞得回来吗?

宋佳音愈想愈坐不住,站起来左转右转,眼睛一瞬不瞬望着着陆和筠消失的地方,简直望眼欲穿。

山风凉凉吹过,她双手抱紧自己,狠狠打了个寒颤。

好在她没心急多久,便见得一人影穿过暮空由远及近飞过来,宋佳音急忙迎上去,等他落了地,便围着他转一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见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陆和筠不解。

“哦,没什么,”宋佳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忙转移话题,“大表哥可有什么发现?”

陆和筠点头,道:

“我去转了一圈,发现这茶山后不远处便是翡翠矿山,横穿几座矿山到对面,隔着几座青山便是那翡翠山庄所在。”

“果然如此,”宋佳音点点头若有所思,又忙行了一礼:“多谢大表哥。”

陆和筠得了她这一声谢,什么累都忘了,她低头行礼,露出了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他飞快瞥一眼,淡淡道:

“无须多礼。”

接下来二人便打道回府。

宋府客院。

陆和筠回来后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一时间睡不着。

他回忆白日情景,跳崖前她望着自己,眼里满是信任依赖,跳崖时她紧紧抱着自己,埋在他怀里,再次与他贴得如此之近。

他那时竟卑鄙地想着,这山崖若是再高些,再高些便好了。

想着想着思绪渐飘渐远,眼看身子燥热起来,陆和筠猛地咽下一口口水,强迫自己想别的事。

今日是三月十三,三月十六便是皇上授官的日子,从柳州到京城须一日半的路程,如此看来,明日午后便得出发回京了。

此行他姑且算是得了圆满,只是不知她得知了父母离世真相有何打算?

芳华院,宋佳音躺在床上,也在想着心事。

她思来想去,距宋父宋母离世真相仍是差了一步,宋母卖掉铺子筹的那笔钱到底去了何处?

若是宋府大房二房人所说不假,宋母离世后他们一分钱也没拿到,原主自己也并未得到遗产,连几件首饰都是宋母离世前便给了她的,这不很奇怪吗?

就算花了一大笔银子出去,也不至于府中库房里分文不剩吧。

宋佳音反反复复思量起到了柳州后遇到的每一件事,厨房的烧火丫头来投靠,带她找到了母亲身边心腹嬷嬷李嬷嬷,李嬷嬷告知她茶山事宜,今日她探茶山被追杀......

黑夜中宋佳音忽然睁眼,她好似明白什么了。

翌日一早,宋佳音便坐马车往城郊而去。

马车里,春喜小心瞄一眼对面端坐闭目养神的世子,又瞄一眼一旁同样闭目养神的小姐,莫名觉着氛围有些古怪,小姐与世子近来好似走得很近啊......

她圆圆的苹果脸上满是纠结,自己是出去与外面赶车的冬源坐一块儿,还会杵在这儿捍卫小姐清白呢?

纠结来纠结去,目的地便到了。

宋佳音下了马车,望向村里这处顶顶体面的青砖瓦房,和院子里晒着太阳逗孙子一脸慈祥的李嬷嬷,抬步走了过去。

身后陆和筠负手默默跟着。

“奶奶,她又来了。”白白胖胖的小豆丁指着宋佳音一行人大声道。

李嬷嬷眯眼顺着望过来,眼里微微闪烁,而后激动地站了起来,望向宋佳音笑容和蔼:

“姑娘怎生又来看老奴了?真是折煞老奴了。”

“嬷嬷客气了,您如今已是自由身,可不许再称‘奴’了。”宋佳音同样笑道。

李嬷嬷动情道:“姑娘莫要如此说,老奴伺候老爷夫人多年,这是该有的本分。”

“哦,本分?”宋佳音冷笑一声,“那嬷嬷当年卷走府里的钱财时记得‘本分’二字吗?”

李嬷嬷瞳孔微缩面色变了几变,接着诚惶诚恐道:

“姑娘这是何意?老奴决没做此事,那钱财定是大房二房的人霸占了!”

“好一个大房二房霸占了,”宋佳音拍拍掌,道:“我从前也以为是大房二房的人霸占了,可大房二房的人时不时来逼问一番,以为是我藏起来了,我们互相怀疑,却没想到,钱根本不在对方手里,而是进了你的口袋!”

“冤枉啊!”李嬷嬷高呼,“再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你不必急着叫屈,”宋佳音从春喜手里接过一个食盒打开,对李嬷嬷年方三岁的孙子道:

“好孩子,告诉姐姐,这点心你是不是都吃厌了呀?”

这食盒中的点心正是城里最大的点心铺子如意斋所出,这一盒便要十两银子,宋佳音上回来的时候送了一盒,不想彼时还糟了这小孩儿的嫌弃。

白白胖胖的小豆丁不明白大人间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面前的姐姐惹得祖母受了委屈,从小娇生惯养的他当即便挥手把那食盒打落,大声吼道:

“坏人,穷鬼!这点心我都吃厌了!”

“哦是吗?”宋佳音嘴角一勾望向李嬷嬷,“这十两一盒的点心一个农家小娃娃竟然吃厌了,到底是吃了多少呢?”

李嬷嬷不想是此处漏了馅,闭上眼默然不语。

宋佳音见她还不肯承认,便接着道:

“嬷嬷告诉我茶山一事恐怕不是出于好心吧?您早便知道我父母是因着这茶山引来祸端而死,见我竟来调查当年之事,害怕自己敛财之事暴露,这才将我引去那茶山,想借那边的人来除掉我吧!可惜你拿着大笔钱财不敢外露只能住在乡下,对疼爱的孙子却舍不得亏待,花了不少钱在他身上。”

李嬷嬷闻言沉默片刻,再睁眼,目中已再无那伪装的和蔼之色,平静道:

“姑娘说得轻巧,又有何证据?”

宋佳音见她不到黄河心不死,冷笑一声,拿出一张公文摊在她面前:

“这是我在官府申请的搜查令,只要将你这住处掘地三尺,不愁找不到那笔钱财,我母亲的诸多首饰均有记号,一查便知,届时铁证如山,嬷嬷一把年纪恐怕晚节不保要落个背主之罪,送去官府也不知会不会判个死刑。”

“你,你,”李嬷嬷双目瞪大,“你如何得来的这搜查令,莫不是诓我的?”

“哦,还未与你介绍,这是我表哥,”宋佳音望向一旁静静当背景板的陆和筠,吹捧道:

“我表哥可是京城安国公府世子,柳州知州见了都得客客气气招待,要来一张搜查令查罪奴又有何难?”

国公府世子?李嬷嬷见了陆和筠那通身的气度,想起宋母以前说过有一个嫡姐嫁到了国公府,不由面色一白瘫坐到了椅子上,半晌,见大势已去,倒也能屈能伸,当即便跪下,爬到宋佳音面前,抓着她的衣角大哭道:

“都怪老奴被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种事来,求姑娘饶了老奴,要老奴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宋佳音道。

“正是正是。”李嬷嬷一瞧有戏,忙指天发誓。

“那好,第一,你把钱财通通归还,不够的也要打下欠条。第二,你好生与我说一番我父母当年离世的前因后果,不许有一个字的谎言。”

宋佳音将衣裳从李嬷嬷手里掰出来,慢条斯理道。

一旁的陆和筠望着她手里那张搜查令,忽然笑了笑,那哪里是什么搜查令啊。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肥不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