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和筠望着面前一身碧色衣裙的少女镇定自若、三言两语间就让这老嬷嬷慌了神将一切和盘托出,眼里不由露出了欣赏之色。
今日一早,宋佳音便找到陆和筠,托他帮个忙,除去伪造一张官府公文外,便是让他跟着,也不用开口说什么,只静静立在一旁即可。
这会儿借了势,李嬷嬷都招了,不多时,几人便从屋里抬出来了一个个大红木箱子,宋佳音一一清点过去,心内震惊不已。
万万没想到这李嬷嬷如此大胆,那一箱箱的除去一些金银首饰,值钱一些的玉石摆件、古玩字画也通通没放过。
宋佳音稀奇地打量着李嬷嬷交过来的大额银票,心内咋舌不已,这银票便有一万二千两之多。
其实她原本对李嬷嬷也只是有些怀疑,不想这一诈,竟诈出了这么多银子,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也都清楚了。
原来,当年宋母本是想置产,便买了一座茶山,不料过了没多久,竟在茶山背面山脚河床处发现了顺着水流滚落风化的翡翠原石,宋父宋母当即好生查探一番,这一查不得了,附近好几座山都有翡翠原石裸露在山坡山脚下。
这要是把翡翠全开采出来,得值多少钱?
宋父宋母心里顿时火热起来,估摸着这附近山的范围太广,便打算凑钱把这一块儿全买下来,于是便卖了一些铺子凑了银票。
彼时李嬷嬷深受宋父宋母倚重,除去那山上有翡翠石矿的事夫妻二人瞒着不提,其他诸如卖铺子凑钱的事便交给了李嬷嬷来做。
可即使不说,李嬷嬷多少也猜到一些,那山里定是有什么宝贝,然而没想到钱刚凑齐还没交给主子,这夫妻二人便双双意外离世。
人精儿似的李嬷嬷才不相信是个意外,趁着宋府大房三房闻风上门欲霸占家产,拿着还在自己手里的银票欲跑路,可转念一想,这库房钥匙就在自己手里,不带走点东西岂不是可惜?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宋府乱成一锅粥,把值钱的小件儿一点的东西全给搬空了。
这事儿到底不光彩,一时冲动做下此事,接着却是胆战心惊,大房三房的人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啥都没找到火气冲天,李嬷嬷这个心腹嬷嬷自然也被逼问过不少回,好在她死死咬牙不松口,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最可怕的却还是那杀了宋父宋母的那一波人,她害怕那群人找上门来将她也杀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窝在乡下低调过日子,不敢有一点儿异样。
可惜,一年年过去,在她渐渐放松警惕之时,长大后的宋佳音找上了门来,纸终究包不住火。
清点完那批财物后,不多时,院子外面又来了几辆马车,原是宋佳音见箱子太多托冬源回宋府喊过来的。
她望着下人们将箱子一箱箱装上马车,也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内依然是宋佳音、陆和筠、春喜三人,宋佳音迟疑了会儿,开口道谢:
“方才多谢大表哥了。”若不是有他撑场子,恐怕还没法唬住李嬷嬷。
“无事。”陆和筠微微点头,望着少女白皙莹润的侧脸,忽然说了句:
“在表妹心里,我原来如此厉害吗?”
宋佳音脸上以肉眼可见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方才情急,她自然是把他往势大了说,应该没有惹他不快吧?
宋佳音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说道:
“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表哥见谅。”
陆和筠凤眸深深望她一眼,别开眼慢悠悠说了句:
“不过表妹说得没错,那柳州知州外放至此快满三年,家里却是在京城,与我父亲早年间是同窗,正月里还登门来叙旧呢。”
男人语气淡淡,说着拨开窗帘往车外望去,颇有些云淡风轻之感,可宋佳音总觉着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这是在炫耀吧,是吧?她先前说柳州知州见了他也会客客气气招待,实则是随口一吹,不想某人如此正经地回复了......
“哦,这样,”宋佳音尴尬地挠挠头,只好继续捧道:“大表哥身世显赫,人脉甚广,佳音佩服不已。”
陆和筠剑眉微拧,抿抿唇,有些懊恼,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是想让她明白,他可以为她撑腰,也十分情愿为她撑腰。
可夸完人的宋佳音见男人眉头皱着脸又垮下来,不由暗道糟糕,她方才夸得不对吗?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时不时瞄他一眼,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补救。
而陆和筠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瞧自己脸色的模样心内无端很郁闷,他大掌把窗帘猛地全部掀开,望向窗外。
宋佳音顺着他目光望去,乡间田野纵横,有一群孩童在追赶嬉戏,她忽然心内一动。
有几个孩子她上回来找李嬷嬷时见过,都是父亲去了外地务工几年没有回来。
她黛眉微蹙若有所思,冷不丁说了句:
“翡翠石矿的矿工从何而来?”
这话题转移得幅度有些大,还沉浸在方才懊恼中的陆和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呆。
呆呆的,有点可爱,宋佳音瞥他一眼忽然有了这种想法,见他望过来忙把视线移开,解释道:
“那群孩子我上回见过,他们的父亲自几年前便被来村里招工的人带走,一直未回来过,去了何处也是保密的,而翡翠矿山那儿有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不被当人对待的矿工,我猜,这二者之或许有关联。”
“还有此事?”陆和筠点点头,“翡翠石矿之事我欲回京后报与大皇子再做定夺,届时会照看一下这些矿工去处的。”
“嗯,多谢,这些矿工都有各自的小家,是家里的顶梁柱,有将他们视作英雄的孩子,翡翠山庄之人把他们当牛马没日没夜驱使,实在过分。”
宋佳音轻叹了口气,“不知大皇子会如何处置成玉赌石坊的人?我父母当年被他们害死,也不知如何才能报仇雪恨。”
她眉间笼着轻愁,陆和筠方觉着自己竟然如此口拙,连安慰一句都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晌,只好轻声道:
“三皇子有忤逆之心,其党羽迟早会被一一清算,无人会逃脱。”
男人的声音轻轻的,透着股温柔小心,又似是一种保证,宋佳音惊讶抬眸,似是没想过平日里一脸生人勿近的他竟会安慰人,她唇角微弯,回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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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
望着一个个沉甸甸的大红木箱子从马车上搬下来,王氏左瞧瞧右瞧瞧眼睛都不够使了,一路跟着到了芳华院,脸上仿佛刻着大写的问号。
宋佳音指挥着把这些箱子都放好,坐到外间上首,这才发现不光二房,连大房的人都闻着味儿赶过来了。
她拍拍衣袖上沾的灰,说道:
“哟,大家都到齐了呀,那正好,有些事想和大家说一下,用过午饭,我们便要启程回京了。”
王氏一惊一乍道:
“这就回京?”她眼珠转了转,终于问出了口:“阿音啊,你搬回来的那些箱子内是何物?”
宋佳音别有深意望她一眼,也不瞒着,开口道:
“哦那个呀,不过是些我爹娘的遗物。”
“遗物?你是何时将这些搬到府外的?”王氏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宋佳音喝口茶,朝春喜点点头,春喜当即连珠炮似的把李嬷嬷偷空库房的事一口气说了一遍。
“这个贱奴!”宋三叔闻言气得拍桌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自诩文人的秀才宋大伯也气得念起了之乎者也。
王氏就更直接了,她腾地站起来吩咐人要把那李嬷嬷绑来。
“不必了,”宋佳音摇摇头,放下手中茶盏,慢悠悠道:
“李嬷嬷奴大欺主,偷窃府中财物,自然是已交给官府处理了,相信她会得到应有的处罚的,毕竟,”宋佳音语气一肃,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一一审视着大房三房众人:
“觊觎他人钱财,还人赃俱获,可是法理不容的,这道理,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你们应该是明白的吧?”
众人瞧着坐在上首高椅上眼神锐利的宋佳音,只觉她气势逼人得很,一字一句都仿佛另有深意,一时间竟不敢接话。
宋佳音目光扫来扫去,直看得众人心虚极了,这才弹弹指甲,好似漫不经心道:
“不知大伯三叔觉着如今住的这宅子可还舒服?如果我没记错,祖父当年离世前,咱们三房可就分了家的,这处祖宅也早已与你们无关了。”
王氏总算明白宋佳音这是要来跟他们算账了,瞥了瞥厅中角落里坐着默然不语的陆和筠,眼珠一转竟拿出帕子抹起眼泪来,声泪并下哭诉一番,大意是当年是为了照顾宋佳音云云搬进来的,可没有半分趁虚而入霸占而二房家财的意思。
宋大伯见王氏如此豁得出去,自己拉不下脸面,便给妻子张氏使眼色,张氏以夫为天自然是得令同样哭诉了起来,一时间屋子里满是女人的嚎哭声。
宋佳音被炒得头疼,摆摆手,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她的安排:
“实话说,我日后将长住京城,这宋府的宅子留给你们两房也可以,只是我幼时吃了不少苦头,若是就这么白白给你们,我心有不甘。”
一听‘不甘’二字,众人心里便是一咯噔,谁成想几年前那个任由欺凌的小姑娘竟会飞上枝头来算旧账呐,只能期期艾艾等着这小姑奶奶仲裁。
宋佳音见他们紧张,心内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也不难,你们出点银子,把宅子买下来吧。”
买?
倒贴钱,这宅子不要也罢!
宋大伯宋三叔当即便要撂挑子走人,可当听了宋佳音的报价,又眼睛一亮,争着要出钱了。
宋宅是祖宅,祖祖辈辈经营下来,一代一代扩张一些,宅子愈来愈大,依宋佳音的报价,虽则有些肉疼,但买下可真就赚了。
后来春喜问宋佳音,为何要把宅子便宜卖给这两房人,宋佳音答:
“我日后长住京城,这宅子难免荒废了,若是卖给外人,这毕竟是祖宅,不太妥当,且如今这时代重香火传承,我们二房到我手里说不准就断了,还是要靠大房三房,也算是还了一份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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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事了,宋佳音带上几大箱子财物,专门去镖局请了人护送,一长串车队浩浩荡荡上路了。
三月十五这日傍晚,众人风尘仆仆到了京城。
宋佳音琢磨着,手里头有了银子,是时候买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闷闷(戳手指):不许买房,买了房又想着搬出去肿么办
柳州副本终于结束了...才发现,写了快二十万字,才过去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