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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堂。

宋佳音一进门,便发现府里的姑娘们都到齐了,与大夫人一起正围着老太君有说有笑着。

她与众人见过礼,坐至下首,老太君目光扫过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笑着说道:

“眨眼间,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大了,过不久便要嫁人作别人家的媳妇了。”

“哎呀外祖母,阿云不要嫁人,一辈子都要陪在您身边。”苏溪云拉着老太君的手臂佯装羞恼撒娇。

老太君笑着点点苏溪云的鼻子,陆宛妍却冷不丁插了句:

“我想快点嫁人,”她眼神极为认真,毫无女儿家谈及婚事的羞涩:“祖母,您能不能催一催长公主府,早点儿把我与钰哥哥的婚事定下?”

大夫人望着女儿拧紧了眉,脸上满是不赞同,老太君怔了怔,又努努嘴嗔道:

“真是女大不中留,你们二人的婚事确实拖得有些久了,这些日子长公主那边没了信,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既然你如此心急,改日我这老太婆便厚着脸皮递个帖子去问问。”

陆宛妍这才露出笑脸,满意地点点头。

老太君又道: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正事的,你们都是大姑娘了,该学着管家了。”

她目光一一掠过几个姑娘,在望向宋佳音时微不可查闪了闪,眼神晦涩不明。

老太君想起那个固执的长孙,脸上笑容敛住,手指微微捏紧。

昨夜,陆和筠别过宋佳音后便到了福寿堂。

他大步流星进门,行过礼后笔直地立在堂中央,目光直视祖母,张口便道:

“祖母,孙儿要娶宋佳音。”

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老太君脸上笑容倏地僵住,垮下脸来:

“我记得你两月前可不是如此说的。”

“彼时我让你娶你表妹,你满口拒绝,又问你可有其他想娶之人,你说没有。”

老太君加重声音,步步紧逼:

“我又问你可是想着音丫头,我立时便可做主将她许给你,你如何回答的?”她不等陆和筠回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

“你说没有,那为何如今又反悔?你可知云丫头时时刻刻盼着嫁给你至今仍不改痴心?”

陆和筠紧抿下唇,终于开口:“彼时时候未到。”

老太君嗤笑一声,“哦,如今时候便到了?到底到了个什么时候?”

陆和筠默然不语。

到了他再也不会控制不住从人变成猫的时候。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以陆和筠的身份,接近她,拥有她。

而不是只能偷偷摸摸变成猫,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卑劣地享受她单纯的亲近。

他不要做她怀中的猫,而是要当她的枕边人。

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

陆和筠抬起眼眸,坚定地望向坐上两鬓已斑白的祖母,国公府里他唯一敬重敬爱的人,重申道:

“我要娶宋佳音。”无人能阻。

老太君气得嘴唇微微发抖,孙子大了,愈发地有主见,她沉吟半晌,语气和缓道:

“祖母知晓你喜爱音丫头,可她身份低微,行为又不检点,先前不还有那段夫人拿着书信上门威胁?当时虽证明那书信不是音丫头所写,可看那段家小子的表现,就算与音丫头没传过信,定也有其他往来,这等招蜂引蝶女子,如何能当国公府的当家夫人?”

她语重心长道:

“大郎,你将来是要承爵的,这夫人定然要选个大气端方的姑娘,如此才能保国公府门庭兴旺,不至于拖你的后腿。”

“这些日子以来,我观你表妹待人处事极为妥帖,虽自梧州来不过两月,便与京城里的贵女们打成一片,得各府夫人们交相称赞,做事大方得体有章法,对你也痴心一片,是最最好不过的人选。”

“依祖母看,你若实在喜爱音丫头,便纳了她做侧室多宠着些也无妨,而这正妻,就定了你表妹吧。”

老太君苦口婆心说完这一长串话,见孙子并未中途打断自己,以为说到他心坎上去了,男人嘛,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老太君心下微叹,端起茶盏正欲润润喉,不想方喝了一口,便听孙子语气郑重,仿若在宣誓:

“我会娶宋佳音,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此生只她一人。”

陆和筠俊脸紧绷,话语里已隐隐失去耐心:

“祖母,孙儿向来敬重您,旁的可以商量,只是我的婚事只能自己作主,若您执意阻挠,到头来,伤的是祖孙情分。”

此话一落,老太君腾地站起来,颤着手指向陆和筠,情绪激动:

“你这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陆和筠默认。

老太君气乐了:

“好好好,真是如此,我倒要瞧瞧这音丫头除了副妖妖艳艳的皮囊有何出彩之处,若是她就是个无用的草包花瓶,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她进门害了我国公府气数。”

陆和筠敛眸,心道,便只是个花瓶,他也要娶回家摆着,更何况,她不是。

只是,这苏溪云到底给祖母灌了什么迷魂药,让祖母变了个人似的,嘴犟到这个程度?

要说当年,父亲不也娶了在外没什么身份背景的母亲吗?

陆和筠摇摇头,转身离开了福寿堂,相信祖母会想明白的。

而这会儿福寿堂中,老太君微微眯眼审视宋佳音一眼,对众人道:

“你们日后嫁到婆家,迟早要学着管家,不论是管阖府还是只管自己夫妻俩院子里的事,从今日开始,你们便跟着老大家的好生学学吧。”

老太君望向大夫人,大夫人颔首应是,对姑娘们道:

“自明日起,每日辰时三刻到我院中,届时给你们安排差事。”

众姑娘们齐声应是,宋佳音无奈,只得跟着低首欠身。

虽然学着管家也算长见识学本事,可她如今心心念念的是温馨小屋的生意啊。

也不知这学管家是只上午时间便可还是下午也脱不得身?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佳音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上午下午的问题,完全是白天忙完晚上也不得闲,夜里沾床便睡,没一丝空闲时间想别的。

府中事宜颇多,分给几个姑娘的任务各有不同,依着大夫人的说法,大伙儿会轮流着来体验,宋佳音首先便被分到了这收租一事。

安国公府世代累积家大业大,田地山林无数,这些土地大多租给佃户种植,如今正是早稻成熟时节,是时候收租了。

仲夏时分,烈日炎炎下,宋佳音坐在敞篷的牛车上,双颊晒得通红,汗流不止。

她右手举着一大片芭蕉叶遮着头顶太阳,左手还拿着一片小芭蕉叶孜孜不倦扇着风。

这大热天的,要问她为何处在这城郊的黄土路上,还得从大夫人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起。

交代差事那日,大夫人特意嘱咐宋佳音凡事最好亲力亲为,只有自己熟了这其中门道了,日后管事时方才知道手下人有没有偷奸耍滑。

宋佳音心想,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可她原以为这收租的事只要等着手底下管事把钱粮收拢自己统计汇总一下就好,大夫人着重说要‘亲力亲为’,那岂不是要她亲自跟着管事一起去佃户家中收租?

她试探着把猜测说出来,大夫人顿时一脸欣慰,还夸她一点就通。

宋佳音苦笑,这得跑多少户人家?

于是大热天的,她便开始了卯时便起,坐马车去城郊乡下收租,傍晚擦黑再回的作息,而夜里也不得空闲,须得把当日事宜记录汇总做账,以及作好第二日的规划。

由于回国公府的路程太远,宋佳音干脆请示之后住到了城郊安国公府的一处别院,这才省了不少来回奔波的路程。

而今日她有些运气不好,马车行至半路竟然坏了,她只好下车拦了一辆村民的牛车,带着春喜和一个管事嬷嬷,还有身后一串国公府赶着货车的家丁,前往下一户人家。

牛车穿过金黄的麦田,一颠儿一颠儿进了村,春喜扶着宋佳音下了车,关心道:“小姐,你可还受得住?”

宋佳音汗流浃背,有些头晕无力,可来都来了,事情必须得办完,她朝春喜摇摇头:“无事,只是太热了。”

又问赶车的大爷:

“大爷,这儿就是刘大柱家?”

“是嘞。”大爷点头。

宋佳音示意春喜给大爷车费,望着眼前这个破烂土砖屋,微微皱眉。

亲身来收租后,宋佳音才知道,国公府收租的章程一般是收租人员每个村儿的村口停留一段时间,通知大家伙儿主动把粮交过来,若是有那想多留些稻谷自家吃的,便可用钱买下。

如今这个时代水稻的亩产约三石左右,安国公府每亩收租一石半,所占比例相比其他大户人家实则

并不算高。

可就这一石半,眼前的这户刘大柱家也未交上来,宋佳音这才决定亲自前来催催。

原以为是个赖账的刺头,宋佳音瞧着这破烂的两三间屋子,心想,或许另有隐情。

他们一行人乌泱泱站在院门口,其实也没有什么正经的院门,不过是一道简单的篱笆门,轻轻一推便可打开,宋佳音因着礼节倒也未擅闯,而是示意春喜上前叫门。

春喜大声叫了几声,半晌,屋内才传出一声回复:

“谁啊?”

这是声苍老沙哑的女声,春喜声音清脆介绍完来历,屋里的人竟然又不说话了。

宋佳音心想,这是催租的人上门了心虚得不敢来开门吗?

等了半晌,屋内淅淅索索有了些声音,土砖房的老旧木门吱呀打开,探出了一个圆圆的脑袋。

这是个十来岁的男娃,他眼神警惕戒备地望向宋佳音一行人,迟疑了会儿,才喊道:

“你们进来吧。”

宋佳音努力让自己保持和善的微笑,心道,小孩儿不要怕,我不是凶神恶煞的人。

她示意家丁们在院外候着,与春喜和管事嬷嬷进了小小的院子,跟着男娃的步伐进屋。

可方到门口,宋佳音便闻到一股刺鼻怪味儿,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

还不待她琢磨出这是什么味儿,进屋抬眸目光随意一扫,她竟瞬间忍不住呕了出来。

宋佳音忙不迭冲出屋外,把今儿吃的东西吐了个遍,脸色极为苍白,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闭眼前她脑海中闪过方才见到的拼命想忘掉却挥之不去的画面:

屋内苍蝇嗡嗡满天飞,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裸.露在外的大腿上爬满了蛆虫,白花花密密麻麻一节一节蠕动的蛆虫......

晕过去也挺好的。

再醒来时,是在床上。

她微微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床边坐了一个人影,等视线清晰后,她有气无力地嗔了一句:

“怎么是你?”

男人黑了脸,怎么就不能是他?

当然得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ps87章‘世上再无小白’后加了两句男主的心理,闷闷其实是借机告别小白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