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第二日清早,天才蒙蒙亮,容惠就醒了。

初醒的一刹那,她看着鹅黄色绣着百子莲和葡萄的精致床帐有些发愣,倏尔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是在家里,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吸了吸鼻子,容惠缓了一下情绪,这才披着衣裳起身。

隔壁房里张嬷嬷一直警醒着,听到动静后,也赶紧穿好衣服过来了,唯有禾心抱怨了一句,这才不甘不愿的听从张嬷嬷吩咐去提热水。

先用沾了青盐的牙刷清洁了牙齿,不论刷过多少次,容惠还是不太适应,因而总是闭着眼睛。

这马毛做的牙刷可是个稀罕物,藏嬷嬷去了容家后就教导着容惠刷牙,也感叹过幸好容惠天生的牙齿白,大概是家乡水土好,不然要是牙齿焦黄,还真的是桩麻烦事。

牙刷这东西民间很少有人用,容惠的娘张氏在外面托了不少人才找到门路花银子买了,当时可把张氏心疼的不行,直言要让容惠用一辈子。

因知道容惠过段日子就要进宫了,藏嬷嬷也就没和张氏说,这牙刷可是会掉毛的,用个两三个月,就不成了,要么怎么说这是贵人才能用上的稀罕物儿呢。

还是容惠刷了几次后被牙刷上掉下来的毛吓到了,藏嬷嬷才和她说的。

现在容惠是不用愁寻不到替换的牙刷了,但她还是想念家里那把有些粗糙的,已经掉了毛的牙刷,不知道母亲是给人了,还是一直为她收着。

“昨儿禾心姐姐说,娘娘爱洁,喜欢早上用花瓣沐浴,不知之前娘娘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从哪里摘取的新鲜花瓣,我想着一会儿也跟着一道,娘娘待我如此之好,我也该好好孝顺她尽些心意的,嬷嬷看如何?”

洗脸梳头换好衣裳后,容惠也没有那么多功夫伤春悲秋了,该做什么昨天睡前就做了打算,便照着计划向张嬷嬷问道。

张嬷嬷略沉吟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点头答应了,找了篮子后带着容惠去名章宫后面的花园。

采花瓣的活计原本是禾叶干的,现下有容惠帮着一起,禾叶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甚至容惠还早有准备,找了两个小巧的瓷瓶收集了花瓣上的露水,她之前在家中时就曾好奇的按照看过的书上所记,收集了新鲜的露水蒸馏泡茶,味道十分甘美宜人。

挑了开的最好的白兰,朱兰,月季摘好了花瓣,等容惠她们到容嫔的起居内室时,刚好赶上容嫔起床,于是容惠对于早上的时间拿捏,心里便也有了准儿。

花瓣还是禾叶总进去的,容惠也不争功,待容嫔沐浴过后,出来便看到容惠乖巧的在偏室侯着,与宫女一道摆膳,准备伺候她用早饭。

容嫔心里无疑对容惠这样的本分作态是满意的,面上却假作生气的让她以后不要如此生分。

“你们小姑娘正是渴睡的时候,早上多睡些才好,日后可不许再起早了,我这当姑姑的,是叫你进宫陪伴我的,身边伺候的人是尽够的,哪用你再来做这些……”

容嫔说的真心实意的,容惠心里始终记得昨日她初见自己与母亲时的样子,不敢忘记容嫔先是贵人娘娘,再是她的姑母。

并且容惠想起祖母还在世时,总是说着自己待儿媳妇们都如亲女般,不是磋磨人的恶婆婆,可是母亲和婶娘们若真敢有一点疏忽,便是动辄得咎。

容惠细细观察,见容嫔其实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就代表自己做的其实是对的。

“礼多人不怪”的道理走到哪里都是行得通的,并且容惠也知道做人贵在如一。

她今日这么做了,就代表日后不管刮风下雨都不能偷懒,都要早早起来伺候容嫔,若是有一日做不到,过往的一切就都成了做戏应景,惹人思量了。

“这牛乳羹养肤,多喝些对女子有好处,日后你也日日都喝上一盏……”

既然人都叫进宫了,容嫔也不是小气的,不仅一应的东西都给容惠配齐了,见她乖巧,故而享用过容惠的服侍后也愿意多照顾她一些。

用过饭后,容嫔招呼着容惠一起逗了逗豢养的碧眼猫儿,还有廊下的鹦哥儿,待太阳升起以后,依附容嫔的几位低阶妃嫔就过来陪容嫔一起打马吊。

几位贵人采女年纪都不算小了,就是比容嫔年纪轻些,日子明显也没有容嫔过得滋润,比不得容嫔总是艳光照人,眉目中总带着几分阴郁。

并且容惠仔细观察后,就发现这几位妃嫔的衣料也不怎么光鲜,贡缎颜色太过鲜亮,料子大多轻柔,十分的不经穿不经喜,新衣旧衣,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且她们首饰和容惠佩戴的也差不多了。

在宫里不受宠的日子,可见也是不好过的。

容嫔叫容惠过来见了人以后,就没再让她回去,而是叫宫女搬了凳子坐在她身侧,教着她一起看牌,喂牌,打马吊。

“可不得了了,如今娘娘有了帮手,原就比我们厉害,现下可不更是要叫我们跟着输的底朝天呦……”

一位圆脸的马贵人性子活泼些,几人中年纪也最轻,跟容嫔嬉笑着道。

“嗯哼,可不是我如今再不是一个了,有了我这亲侄女,再不能叫你们欺负的。”

这几人都依着容嫔漏下点东西过日子,容嫔也乐意有人捧着,当个会说话的猫儿狗儿的逗趣,两厢得宜下,也愿意和她们开开玩笑。

“哪里敢呢……我算是发现了,娘娘身边就连个猫儿狗儿的,都比一般人出挑些,这亲侄女可更不得了,看着就与娘娘是一家人……”

刘采女年纪看着最大,从前也是宫女出身,只是长得不甚出色,承御后就被陛下忘在了脑后,这么些年在后宫也是个透明人,后来跟着容嫔日子才略好过一些。

容惠虽然之前没接触过马吊,只看了她们打了几局牌,就差不多会了。

而且她也发现,说是陪着娘娘打牌,这几位妃嫔却都每次恰好的输给容嫔,比起喂牌,仿佛吹捧娘娘才是来的目的一样。

容嫔玩的尽兴,自然也不会叫她们白来一场,最后一局她自己不玩了让容惠上。

度着她的意思,容惠输给了几位妃嫔,容嫔便大方的把之前赢得彩头都给了她们,临走各人又得两身衣裳,于是皆大欢喜。

可能是容惠一直表现的乖巧,有眼色不多话,勤快,哪怕是挑剔如容嫔,都没有能挑出什么毛病。

因为每次容嫔见人都叫着容惠出来作陪,这么陪着容嫔没过两日,容惠的存在便满宫皆知了。

待这日容惠为容嫔做好了鞋子送来时,便正好到容嫔身边的嬷嬷汇报,大皇子妃进宫了。

大皇子妃进宫,就不可能不到亲婆婆这里请安,容惠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嗤,我还以为她有多能坐得住呢,也不过就才这两三日的功夫……”

容嫔拿起一只容惠送来的鞋子端详着,话里不由得带了几分得意来。

宫里不是个藏得住消息的地方,没有影的事都能传的流言飞起,更何况容惠这么大一个人呢。

这几日见过容惠的人也有几个了,她想借着那几个人的口传递的消息大概已经传出去了,果不其然徐氏这就坐不住了吧。

大皇子妃总归是身份尊贵,这不是容惠都插言的,只能在容嫔下首侍立,沉默不语,暗地里攥紧了衣裙的边。

家里父亲刚买了妾回来时,她娘一连气的哭了好几日,她弟弟还冲着小妾的后窗吐口水,而容惠的娘张氏已经是她所见过的最贤惠的女人了。

所以容惠是一丁点都不敢想,自己能在大皇子妃面前有什么好待遇,她的身份注定了立场尴尬。

“一会儿你表哥娶的媳妇就来了,你也见上一见,日后就是姐妹了,同心协力的辅助伺候好大皇子,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容嫔大概是看出容惠的紧张了,不以为然的说道。

她很满意容惠的绣工,容惠给容嫔做的鞋也有几分巧思,不同于宫廷常见的绣鞋,反而顶端缀了珠玉碎片,成为一个吉祥的卍字型,看着便华丽的紧,十分符合容嫔的口味。

知道容惠是用了心思的,为了表示自己的喜爱,也向容惠表示自己就站在她背后,给她打气,让她不用害怕徐氏,容嫔特意让嬷嬷现场就把鞋子穿上了,这场景却看的容惠心里头一阵发紧。

容惠不是什么没见识的小姑娘,容嫔此举是把她往油锅里推,有这么个深怕大皇子妃不恨她的姑姑,她的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

尽管容嫔期待把她推到大皇子身边,可是容惠没准备那么早就和大皇子妃对上,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压根也不想与大皇子妃作对。

大皇子妃总归是有名分的,而她自己呢,撑死了不过是姑母接过来做妾的,妾顶头了就是妾,能有什么指望呢。

就在容惠心间忐忑着,有宫女打了帘子,大皇子妃带着身边的一群人过来了。

“给母妃请安,大郎也在家里闹着要见祖母,便带着他来了。”

徐氏是个气场十足的□□,俊眉修眼,面若牡丹,今日更是特意盛装而来,穿着打扮比往日更加的贵气逼人。

气定神闲的请安后,徐氏就叫身后的嬷嬷把怀里的儿子抱到容嫔面前,对于容惠的存在,似视而不见般。

只是跟在徐氏身后的丫鬟仆妇,个个眼神都和锥子一样,从头到脚把容惠打量了一遍,让容惠顿时后背生凉。

“大郎倒是个从小就孝顺的,他小人儿家,果真的是一天一个样儿啊……”

毕竟是亲孙子,容嫔再不待见徐氏也要看两眼的,只是心底对于这个徐氏生的孩子,并没有多有感情。

孙子别的女人一样可以生,只要不是贵妃那边的人生的,她都能看的更顺眼些。

潦草的逗了逗大郎,容嫔就迫不及待的招呼容惠上前给大皇子妃见礼了。

幸而之前张嬷嬷每晚都给容惠特训,她的礼仪方面倒是看上去自然很多,也没有漏什么怯。

只是徐氏看着容惠的样子心里就膈应的不行,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个秀美温雅的美人,哪怕徐氏怀着最挑剔的心打量,都没法说出她哪里看着不好。

这样面若纯良的女人,比起那些妖妖娆娆把野心摆在明面的狐狸精,倒真是更具威胁性。

容嫔真的是致力于给她找不痛快,当初她一有身子,容嫔就迫不及待的送了人过去,生怕大皇子不能与她离心。

幸而大皇子是个知礼的,容嫔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娘家的侄女又拨拉到身边来。

满宫里谁不知道容嫔的娘家是什么货色,乡野里的泥腿子出身,徐氏家中庄子上的佃户,怕是都要比容家有些来历,说出来都不够丢人的。

不看连大皇子,从来只当没这个舅家吗?

徐氏是贵妃的侄女,对国公府一向引以为傲,而大皇子是在贵妃身边长大的,对国公府天然亲近。

说到底,实至名归真正的能称得上是大皇子的外家的,难道不是他们徐家么。

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大皇子身边推,徐氏就不能理解了,世上怎么会有容嫔这样的亲娘呢。

容嫔自己个儿宫人出身,娘家提不起,自身又不得皇上喜欢,对大皇子一点助力没有。

大皇子能有今日,靠的还不是贵妃提携,她又是贵妃侄女,怎么容嫔就见不得自己和大皇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