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角绣着墨菊的雪色绸帕,从萧含玉手中滑落,掉在脚边。
她低头,魏含璋已经快她一步捡起来。
针脚细腻,丝线华美,上面的墨菊栩栩如生。
很好,这是魏含璋亲自从如意绣坊挑选的丝线,因着金丝银线混进孔雀毛而变得稀少价高,他不论旁的,只是觉得妹妹喜欢,便买回家给她。
他拉起萧含玉的手,轻易掰开她握紧的指头,然后将绸帕放进去,又一根根合拢。
“哥哥,我错了。”
魏含璋什么都没说,走到长案前坐定,厅堂内静的能听见呼吸声。
风吹动檐铃,廊庑下的珠帘跟着晃动。
萧含玉满脸羞红,她踟蹰着,想同魏含璋解释,可根本无从分辩,这种事该怎么开口,一个小娘子跟人私相授受,无论怎么讲都是不对的,损颜面的。
她抽噎着,眼泪蒙了视线,擦一下,再去偷偷看魏含璋,然又怕对上他失望冷鸷的眼神,遂很快低头。
“回去吧。”
魏含璋低声说道,起身出门,要去后院牵马上值。
萧含玉擦了把泪,“哥哥”二字没唤出口,她往下走,高阶也看不清楚,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魏含璋回头,便见她整个人趴在地上,裙裾下的脚向外弯折,正好卡在青石砖缝里。
他疾走过去,迎面握住她肩膀将人提起来。
“疼。”萧含玉站立不稳,撞到他胸口,知道他嫌恶,又赶忙挪开脑袋,做错事般欲往后退步。
魏含璋松手,沉着脸捉过她手臂,翻来覆去检查,“这里疼不疼?”
萧含玉憋着泪摇了摇头。
魏含璋垂下眼皮,看到她掌心被砖石硌的痕迹,微微一怔,听见她隐忍的吸气声,他动作放轻,指肚摁在掌心红印,擦着痕迹捋过,皮肤登时皙白,并未伤着皮肉。
他蹲下身,萧含玉往后躲了步,魏含璋的手停在半空,声音越发冷淡。
“过来。”
“哥哥,我错了。”
泪珠滴落,打在魏含璋虎口,他没动,亦没抬头。
“哥哥...”
小腿肚被魏含璋攥住,他不想听她的辩解,一句都不想。
女孩的小腿纤细匀称,脚踝处能看到明显的肿胀,应当是扭到了。
魏含璋起身,解了自己的披风将人包裹起来,遮住她身前的脏泥。她睫毛湿透,可怜兮兮偷看自己,局促的手贴在衣襟,想拽他,但不敢。
魏含璋虽没看她,却清楚她一举一动,他不肯回望,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从松槐院回梧桐院的路不近,即便走甬道还是费了盏茶光景,魏含璋没有请胡大夫,亲自褪下她绢袜,确认没有伤到脚腕骨头后,转身便往外间走去。
萧含玉曲起左腿,听着魏含璋在外吩咐眉芜如何料理自己,随着一声合门,她往楹窗处看,魏含璋头也不回,三两步便拐出自己的视线。
眉芜去凌阴拿冰,回来后用棉布包着裹在她伤处,小心翼翼瞟了眼,问:“姑娘,很疼吗?”
萧含玉摇头:“不疼。”
眉芜:肯定很疼,不然也不会哭的这般厉害。
她没继续问,也看出萧含玉恹恹寡欢,便扯过薄衾盖住她,小声道:“郎君吩咐,让我小半个时辰换一次冰,姑娘睡吧,睡醒就不疼了。”
萧含玉躺下才觉出肺脏灌了凉风似的,一道道发疼,许是哭的狠了,此刻喉咙眼睛鼻子,没有一处不难受的,平躺时喘不过气,侧躺又不断掉泪,全然不受控制。
魏含璋一定特别讨厌她了,所以一句话都不愿跟她讲。
萧含玉吸了吸鼻子,翻过身用薄衾盖住脑袋,很乱,她不知道困局如何破解。
果然,傍晚时眉珍和廖嬷嬷从主院回来,各自抱怨。
眉芜过去搭话,才知魏含璋吩咐他们将花圃翻新,换掉原有的花,之后从花房移栽新的品种。
倒不是多累的活儿,但这件事干起来得整日在院里盯着,都是些名贵的好花,侍奉不当就得重新培育。
萧含玉知道魏含璋给她留了情面,但又变相着人看管自己,往后怕是出门都得好几双眼睛盯着。
她半夜爬起来喝水,脚肿消了许多,但还是疼。
眉珍揉了揉眼睛,推开门:“姑娘总算醒了。”
她们回来时,眉芜只道姑娘崴了脚,夜里不想吃东西,遂都没见着萧含玉伤成何状,眼下举着灯烛凑上前,呀了声:“肿的这么严重,怎么没让胡大夫看看?”
“哥哥看过了。”
眉珍嘀咕:“先前姑娘咳嗽声,郎君都得找大夫过来,这回反倒不着急了。”
萧含玉没说话,扶着桌案一瘸一拐坐下。
眉珍把桌上的灯点着,遮上罩纱后打了个哈欠。
“姑娘你眼睛怎么也肿了,哭了吗?”她站起来,“是不是很疼,奴婢还是去找胡大夫吧!”
“不用,你回去睡吧。”
萧含玉嗓音沙哑,摸来冷茶倒了盏,后又觉得不痛快,索性换了个薄瓷撇口碗,倒了满满一碗,方要端起来,眉珍试探着问道。
“姑娘在哪儿摔的?为何会摔着呢?”
萧含玉抬眸,面容仿若惺忪困惑,忽然手指一松,撇口碗掉在地上。
“好像就是这样摔的。”
“啊?”眉珍张大嘴。
萧含玉起身,抱着青色缠枝花纹茶壶回到帐内,“眉珍,把碎瓷片都收拾了吧。”
翌日姨母便匆匆赶来看她,带了好些化瘀消肿的药。
“疼便哭,别忍着。”
顾氏抚着她垂在身侧的发丝,拍拍她后背,“该跟姨母说的,一宿过去,多好看的眼睛肿成这副模样。”
她的疼爱是真,关切亦是真的,自小到大顾氏像母亲般照料她的生活,一应所有无不跟魏韵相同,她也从未让自己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
萧含玉的母亲是顾氏唯一的妹妹,两人闺阁时关系便很好,故而母亲去世,顾氏当即让信阳侯和魏含璋前去接她进京,安置在梧桐院,初来乍到的不安也随着时日渐渐褪去。
萧含玉被她的话激出眼泪,顾氏察觉,笑着给她擦掉,玩笑道:“自小很少哭,现下反倒跟孩子一样。”
她跟母亲五分像,就连性格都相差无几,她们都很要强,在家中都是说一不二。
只是信阳侯窝囊,顾氏的强势中多了两分凌厉。而父亲平和,母亲的强势带着被骄纵的傲慢。
“姨母,我不疼的。”萧含玉伏在顾氏肩头,双臂环过她腰身,蹭了蹭脑袋,顾氏慈祥地抚摸她,将那丝丝缕缕的湿发抿到耳后。
“你哥哥院里的下人也是大意,洒了桐油都不知赶紧收拾干净,害你受伤。”
萧含玉瘪了瘪嘴,泪止不住了似的掉。
“是我没看准,不赖哥哥。”
顾氏低头看她白腻的小脸,压出一道道红痕,忍不住刮她鼻梁:“你们兄妹感情,不怪阿韵吃味。”
顾氏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也为魏韵打圆场,道魏韵本也想过来瞧她,可身子虚亏,这两日又不能见风,干着急帮不上忙。”
萧含玉窝在顾氏怀中,长睫覆住眸子:“妹妹总会好起来的。“
顾氏闻言,身子一滞。
随即又拍拍她,音调难免低了下来:“会好的。”
朝堂近日来风波不断,贪墨案悬而未决,骤然跳出来的怀王党众说纷纭。
圣上要结果,官员要说法,百姓等判决,所有压力压到魏含璋头上,偏还有故意同他作对的人,恶狗咬住般不松口,他疲于应对,每每歇下都近夜半。
沈敬之在下朝时拦了他的去路,“某有一计,魏大人可愿留步倾听?”
魏含璋乜他,冷笑:“不愿。”
沈敬之微微轻笑,不恼也不让开,如今的局势迟迟不能安定,以魏含璋为首的保储派和沈敬之站队的怀王派势均力敌,此起彼伏,谁都不能借贪墨案呈压倒性克制对方。
若继续内斗,双方皆会损失。
沈敬之沉声说道:“殿下欣赏魏大人的忠勇,不忍再耗大人精力,如此贪墨案大人松松手,殿下权当承情。咱们各自掌握的涉案官员,各自保留,互不追究,如何?”
沈敬之所言,正是魏含璋棘手之处。
想借贪墨案钳制怀王势力,但难免殃及储君一派,官员间的关系蛛网般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要想摘干净,恐怕难以做到。
魏含璋看他白净面庞下的笑,便想起他在松槐院索要信物的场景,唇轻扯,吐出几个字来。
“你是何身份,同我谈交易。”
转身离开,片刻不想同此人逗留。
沈敬之怔了瞬,忽而动了动嘴角,亦抬步向前。
暮春时节,马球场上的草皮茵绿柔软。
萧含玉同王琬焱打了两场后,便热的浑身是汗,气息急促,她翻身跳下马来,王琬焱手持球杖往远处指了指。
“我表哥又来了。”
萧含玉看去,果然瞧见小郎君躲避不及的视线,不禁戳了戳王琬焱的腰,小声道:“你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他胆子小,又不敢明说,我总不好径直过去拒绝他吧。”王琬焱收起球杖,叹了口气,“表哥人很好,但凡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给,只是他实在..实在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萧含玉不大明白,她又看了眼那位表哥,此刻他侧身站在槐树后,恨不能将自己整个儿藏起来,可她又分明听出王琬焱话里的失落,只有在意才会失落,若是浑不在意,恐怕也不会关注表哥的心情。
她不好掺和,便坐在亭中喝茶看球。
王琬焱又去打了几场,王成璧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照旧捧着一束花递给萧含玉。
“玉姐姐,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他大大方方坐下,少年英气,眉宇间长开后褪去稚嫩,阳光而又洒脱。
萧含玉嗅着花香,心情也好了不少。
身后的廖嬷嬷瞥了眼两人,不动声色去倒茶水,借机将王成璧往旁边堵了堵。
王成璧探过廖嬷嬷的手臂,笑嘻嘻不以为然:“可喜欢这花儿?我上回去后山,那会儿还打着骨朵,正想何时摘下来给你。可巧今日马球会,便遇着你了,是不是缘分。”
廖嬷嬷皱眉,在萧含玉说话前开口:“小郎君喝口热茶,别乱了心思。”
王成璧接过热茶,抬头瞄了眼廖嬷嬷,然后与萧含玉悄悄比了个唇形。
萧含玉看出,他说的是:嬷嬷不喜欢我。
因有廖嬷嬷在,王成璧和萧含玉说话也受约束,没多久天上积云,各家女眷收拾车马准备离开。
本想乘坐马车,忽然劈了道雷下来。
萧含玉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眼,改了主意。
“嬷嬷,你和眉芜坐马车,我骑马遛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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