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和解,松磐最是高兴。
这日他挽着袖子从小厨房出来,脚步轻快,神情欢喜,打帘往里探头:“大人,我炖了鸡汤,里面加的老参首乌还有红枣桂圆,要不要给姑娘送一份?”
魏含璋抬首,松磐笑的别有居心。
“大人,姑娘身子转好,正缺鸡汤补气。”
“大人?我送还是你送?”
“我觉得还是大人去送比较合适,姑娘醒来定是更希望看到大人。”
松磐嘿嘿一笑,也不待魏含璋答应便一溜烟折返,抱着鸡汤放在桌案上,“大人,鸡汤要趁热喝,凉了容易腻。”
魏含璋搁笔:“你笑什么?”
松磐摸着腮帮子,纳闷:“我没笑啊,我笑了吗?”
廖藉边研墨边乜他,附和一声:“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
松磐又摸后脑勺,廖藉哼笑出声,“大人若再不往梧桐院走,松磐该跳脚了。”
热腾腾的鸡汤,隔着盖子便能嗅到浓郁的香气。
魏含璋走了没多久,周仲便到书房,逡巡四下,问:“大人去哪了?”
松磐得意地挑挑眉:“自然是去看姑娘了。”
周仲嗯了声,少顷复又抬头:“姑娘病愈了?”
廖藉掀起眼皮。
松磐不觉异样,托着下颌歪过脑袋:“大病一场,哪里容易痊愈,横竖退了热,能吃下饭了。”
周仲若有所思,整理文书的手放慢动作。
松磐又道:“姑娘本就清瘦,眼下愈发单薄,我去过两回梧桐院,每回看见姑娘都觉得心疼。”
廖藉视线从周仲身上移开,轻咳一声,故意打趣:“你上辈子别是个嬷嬷,竟瞎操心。”
松磐踹他,廖藉只笑,倒是周仲,抬起眼来望向廖藉,手指捏紧书页。
廖藉知他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也不再多嘴。
院里的梧桐已成气候,密匝宽大的叶子将半边屋檐遮住,阴影投落在青砖,眉珍和廖嬷嬷便在那影子里坐着绣花。
眉芜断了铜盆从屋里出来,两人冲她招招手。
“郎君今儿不去上值?”
廖嬷嬷捏着针边往缎面上扎,边打量眉芜。
眉芜放下铜盆,拖过来杌子坐下,“郎君没说,我也没问。”
廖嬷嬷皱眉:“你不在屋里守着,出来作甚?”
眉珍只看不说话,瞟了眼铜盆里的帕子,顺势接过来就洗。
廖嬷嬷趁机推搡了把眉芜:“我们俩在这,你去外屋候着,仔细听里头吩咐。”
眉芜坐那儿不动,廖嬷嬷急了:“要我拧你耳朵是吧。”
她才离开。
眉芜耿直,自打萧含玉让她提防廖嬷嬷和眉珍后,她便看她俩人尤其不顺眼,但又知道分寸,半个字都不敢泄密。
她进去后坐在外间门口,权当给姑娘盯梢。
萧含玉没甚胃口,喝了小碗鸡汤便不再添饭,虽说兄妹二人缓和了关系,但沈敬之的事硌在中间,就像河蚌里进了颗石子,不动声色地磨肉。
她知道魏含璋肯原谅自己,纯粹因为苦肉计,他不追究,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一定很厌恶自己私相授受的行为。
萧含玉垂着眼睫默默想,面前的碗被人拿走,很快又递过来一碗鸡汤。
“再喝些。”
一惯的强势,但这次萧含玉没有顶嘴,尽管抵触,还是端起来小口啜完。
“哥哥,我不会再见他了。”
魏含璋一愣,待反应过来她嘴里的人是沈敬之,神色微微冷肃。
萧含玉往他身边挪了挪,小手试探着去揪他的衣角,还未碰到,魏含璋的眼神扫来,她又倏地缩回袖中,装作无事的模样。
“你别生我气了,好吗?”
魏含璋的“好”字怎么都说不出口,甫一抬头,见萧含玉咬着唇,面色苍白,心下一惊,她忽然起身往屏风后跑,将方才喝的东西一股脑吐了出来。
魏含璋拿她没有法子,搀着她洗了脸,又送上床,亲手脱了鞋袜。
“哥哥,我知道错了。”
魏含璋略抬眼眸,见那小人楚楚可怜地瞪着自己,又想起方才她呕吐时的惨状,不由软了口吻:“不许再有下次。”
后来魏含璋常想,是不是太轻易原谅她,太过纵容她,才会在很久之后的某一日,当她与旁人站在一起背叛他时,他才会愤怒到失去理智。
廖嬷嬷和眉珍因侍奉主子不周,被魏含璋罚扣月例,顾氏想给两人说和,但碍于儿子的威严,只能罢休。不过廖嬷嬷和眉珍为她报信,她不会亏待她们,每回的赏赐便足以令两人心满意足。
廖嬷嬷仗着是府里老人,闲话难免多,私底下与眉珍没少抱怨。
“姑娘不如幼时听话,转过年来脾气也长了许多,难伺候。”
她敢说,眉珍不敢,只好听听作罢。
“好像是转过年来,姑娘对你我不似从前,尤其苛待。”
见眉珍不搭话,廖嬷嬷便道:“你也真是,混的一日不如一日,你瞧瞧人家眉芜,眼看着要成姑娘心尖宠了。你们年岁相仿,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眉珍:.....
“大概是我不如眉芜招人喜欢吧。”
廖嬷嬷嗤笑,倒也没再讨论下去。
初夏时,京中闺秀注意力也从春闱转到边境战事。
陛下求稳,多年来采取保守策略应对边防,虽与接壤小国时常摩擦,但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从未动用巨大兵力施压。
此番边境多国联合越界,抢夺牲畜粮食后纵火烧毁民屋,导致群情激奋,怨声载道。
陛下与内阁大臣商议,决计举兵讨伐,顺天意,安民心。
各地加紧征兵,京中也不例外,单是募兵处便设了四地。与此同时官署号召商户捐助辎重等物,贵族世家亦不例外,几个勋爵门户的马场被朝廷征用,千匹军马有了着落。
萧含玉同王琬焱等人坐在凉亭中,听着各闺秀分享消息,不觉慢了摇扇。
鸿胪寺寺丞之女乔怡君刚与今岁进士科二甲第九定亲,因走动席面颇多,故而消息最是灵通,她那未婚夫婿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年轻气盛,得了点机密便赶紧与她倾诉。
不像魏含璋,尽管身处内阁,什么事儿都透不出来。
“裴家也去?”
众人唏嘘,彼此交换了眼神,都觉意外。
乔怡君点头,靠着雕花椅背慢悠悠开口:“裴姓武将传家,想当年叱咤疆场何其威风,可惜裴老将军和裴将军去的早,若不然裴家不该是现在的境遇。
继母便是再良善,也不可能像亲娘那般养护,更何况小裴公子上战场,若是不能回来,继母的儿子便可承袭爵位,她求之不得。”
她们关系好,打小玩起来的,乔怡君便没遮掩,索性说了个坦白。
萧含玉握着扇柄,脑中回忆起关于小裴公子的事来。
仔细论道,她其实是见过他的。
小裴公子名叫裴朔,生母去的早,裴将军续弦后继母生下儿子,只比小裴公子小四岁。继母执掌中馈,后宅之事裴将军鲜少过问,且他多半时候宿在军营,小裴公子成长艰难想必不言而喻。
他是个很俊朗的少年,眉眼明亮,浑身朝气。
应当想要证明自己,才去陛下跟前求的恩旨吧。
萧含玉为小裴公子唏嘘的时候,持续数月的贪墨案终于审结,出乎她的意料,赵家成为众矢之的。
赵大人被判斩立决,家中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初入京城的繁华仿佛犹在,赵家却不是从前那个赵家了。
魏含璋写完奏疏,见萧含玉翻看前两日的批红,不由说道:“宫中传出消息,赵妃自缢了。”
萧含玉惊得瞪大眼睛,要知道赵妃得宠不过半年,赵家跟着水涨船高,才半年而已,好些事都不一样了。
“赵家兄妹会怎样?”
她忍不住问,犹记得不久前赵祯和赵乐堵在门前的场景。
魏含璋:“赵祯流放两千里,后日离京。赵乐已经去了教坊司,前日跟礼部官员议事,曾说起赵乐,道她打了教坊嬷嬷,被捆了起来。”
两千里,瘴气横生之地,寻常人根本走不到,即便到了那儿,也无法存活。
赵乐性情桀骜,又怎会在教坊司苟活。
萧含玉攥着拳头,觉得心很沉重,她与赵家兄妹没甚往来,仅有的几次也都隔着距离,但她委实不愿听到这种消息。
乔怡君约了萧含玉和王琬焱去首饰铺子看婚嫁妆奁,掌柜的清了场,只留她们三个在那挑选。
先前便预定好样式,中途修改多次,乔怡君总算满意,饶是如此,饰物仍旧花了心思,除去螺钿等,乔怡君还另外要嵌入珍珠宝石,如此便要做工精细的师父先画图纸,待满意后才能动手雕琢。
萧含玉看的眼花缭乱,起身往后院雅室。
刚挑开帘,便被人捂了嘴。
“别动,我不会伤害你。”
似曾相识的声音,萧含玉微微扭头,看见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那人亦是呆住,眼睛兀的瞪大。
“是你!”
手松了三分,却没从她嘴上挪开。
他浑身肌肉紧绷,发丝凌乱遮了额角,应有多日不曾洗漱,透着股淡淡的馊味。
赵祯注意到她的眼神,下意识低头,脸上闪过局促。
作者有话要说: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