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插曲很快过去,但仍旧耽误了不少时间。她粗粗算了大致时间,从虞府围墙爬了出去。
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街上灯火也暗了些许,虞小枝穿着如墨色一样的衣裙快步向那个目的地走着。
说来也好笑,她几年前刚到霖州不久时,曾经来到霖渊寺许愿。
“信女平生从无欲念,唯盼神明指条明路,让小女医书有容之所,有处可读。”
然后……这寺庙后边就变成了个学塾。里面书册成群,无人会注意到她的那几本书。
但她不得不更谨慎些。
虽说当朝女子学医未有杀头之大罪,但平白落得口舌之嫌也真真是没必要的。
寺庙的圆顶已然出现在她眼帘,她潜声从偏门溜进去,来到后院的学塾院,径直走到不远处放书的藏书馆。
这是在书塾旁边另辟出来的一间小屋,顶十分高,书架纵高犹如通天一般。但却没有能坐下的地方。
虞小枝每每趁寺庙人少、书塾歇课时都会借祈福烧香的名义来此读医书。
此时,她顺着少有人的小路,贴着大观的边缘来到后院,索性藏书馆没有锁门。
她四下张望了片刻,较矮的那个书架上放的是孩童晦涩难懂的历史杂文,她就把自己的书放在了这一排书籍背后。
这些书籍的高度整整齐齐的高,恰好能完美遮掩住医书,正面看根本看不到背后有藏物。
以防万一,她怕的不是被人发现,怕的是别人发现后会以为这几本孤零零的医书是错放位置的,若是再被拿到她不知道的地方去可就糟了。
这些书不是寻常医书,是她托密友杨缨从北方寻来的,那时她交代他时说的是:好上手,记载完全正确,最好能有讲解。
谁知杨缨寻来的还是什么,前朝最著名太医,一个叫……沈嵘的人亲手撰写的,是最初始的手记。
后来虞小枝一翻阅发现果真是这样。
上面不仅仅记载了寻常医书包含的病症和解药,甚至还有他的心路和批注。
可……书中的最后一页用朱笔重重的写上了一句:君子之所行医,断不可不仁,师从何者尤为关键。
彼时虞小枝挠挠头,她又没有师父,又有能在知道她是女子后还愿意受她为徒呢?
壁国样样都好,就女子不可从医这一点,她不爽很久了。
寺庙奉行节俭,每晚过了子时是不燃灯的。虞小枝捧着几本书思索着哪里不会被注意到。
思前想后,好似唯有主庙后的佛堂里,是人人敬之且不敢过多靠近的。
人人都爱拜主庙,但鲜少有人去佛堂。
主庙掌财运、官运。霖州本就被喻为小京城,年轻一辈没有不愿意升官发财掌握一方财路的,而老一辈在这个繁华之都,也不屑于祭拜。
主庙后的这位神明就更少有人光顾了。虽说坐落在霖州的这位神明主管“福康际会”这样梦幻飘渺的东西,但年轻一辈往往信奉传说,对这样具象的神佛嗤之以鼻。
虞小枝正是把书本藏在了这位福康神明身后。
临行前还特意跪拜了他,这蒲团上长期无人关顾,都沾上了一层薄灰。
“神明保佑,时隔多年小女再来祭拜,虽时岁过晚,但请神明不要怪罪。再……降至微末福运给予小女的医书,保佑其不被有心之人发现。”
言毕,她在蒲团上稳稳地磕了三个头,这会终于能放心的回府里。
当她从后面穿到主庙时,看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香炉前有一个佝偻着身子鬼鬼祟祟的身影。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那人的动作,隐约可见大抵是个男人。
这个时辰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来偷东西的?
她步履轻盈的一点点靠近,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动作。
好么,大半夜来偷寺庙的香火钱了?现在的窃贼也太猖狂了,寺庙都敢偷。
虞小枝看那人掏的入神,一时半会也没有打断他,只悄悄地靠近。
拎着大布兜子的男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他满心只想着今晚一定会发!没想到刚一抬头歇口气的功夫,面前却忽然多了个抱臂的女子,顿时吓了一跳,装了半兜子的香火钱都差点没兜住。
虞小枝抱臂斜靠在一旁,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凝望这人,“挺牛啊,偷钱偷到寺庙来了。几个胆子啊敢偷香火钱?”
那人拔腿就跑,应该是偷盗成瘾,逃跑的技能练就的不差,但是并不高明。
虞小枝抓起身边的石块原本想砸他后背,却歪打正着正好打在他膝盖窝上上,把他逼停了。
她走上前,站在捂腿起不来的小偷面前,轻松的拍掉手上的灰尘,捡起装了半兜子的布袋,慢悠悠地向箱子那边走去。
“有那些龌龊心思就别当什么盗贼,扰乱我壁国治安不说,丢脸都丢到神佛面前来了。”
次日日头正烈,虞小枝要了一身府里侍卫的衣服,将长发盘成一个高高的髻子,未施粉黛甚至还刻意描眉,虽然已经很努力可化的仍然只是更像一个俊秀男子几分。
不过旁人不细看也会直接将之当成某侍从而已。
她紧紧捏着厚重的虞字令牌来到了州衙。
站岗的两个守卫本是满脸的不耐烦,在大太阳底下阴着一张脸,见此者衣着不凡,手上还揣着不知哪位大人的令,立马见风使舵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恭敬的笑。
“您来我们小衙这是?”
虞小枝沉默着扬起手中的令牌,只在他们眼前快速地过了一遍,压低了声音道:“奉尚书大人之命,特来问事。”
他们犹豫着又望着令牌端详了片刻,然后扬起头,将她请进衙内。
州衙气氛阴郁是常态,现在无案可申,旁边的刑具十分陈旧,泛着一股死气沉沉地摸样。
虞小枝被带到更高一级的典史面前,恭敬地作揖,隔着高一些的台面,她再度亮出令牌道:“在下奉尚书之命,想来问问张典史些小事。”
腰肥肚圆的张典史往前探了探身子,忙站起来,行了个礼。
“小官愿闻其详。”
虞小枝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数日前听闻春市临夜时分,南街废宅区起了场无厘头大火,不知典史调查的如何?”
一提起这件事,他疑惑的抬起头,“竟是为这事?”他顿了顿,“我记着当时在场的有孩童,卷宗上写着的是孩童贪玩,误将火种带入废宅从而引发的火灾。”
小枝蹙眉,一时间嗓音也忘记压得太沉直接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当时的孩童不也被困在二楼里了吗?”
张典史疑惑的瞧了她一眼,“这……具体事件调查得知的确是火灾当场只有三位孩童,再没有别人出现了。废宅区荒废已久,这附近也并未安排巡逻兵,况且春市本就吵闹,状况实在多发……”
“真的没有在附近发现别的行迹可疑的人吗?比如带了面具的?”
典史有些为难,“这,春市当天本就许多人戴面具,又何处能分辨谁好谁歹?大人此言实在是为难本官了。”
虞小枝皱皱眉,低头思衬着,又掏出一段碎布片,递给他,“那么典史可曾在灾处附近发现类似这样纹路的布匹否?”
张典史接过破碎的布片,细细端详着紫色底素上瑰丽的缠枝纹,一时没有印象,摇了摇头。
她彻底灰心,但还是说:“可否拿卷宗予我一看?”
“这……下官斗胆一问,尚书大人究竟想探何事?”
小枝眼神一凛,“尚书大人掌管全国大小卷宗事宜,若是一桩不明不白的离奇灾祸牵扯出旁的腌臜事,典史大人又是否能担的起这责任?”
他在密密麻麻的卷宗搜寻半天,唯唯诺诺地捧出一卷还是崭新的卷轴来。
卷轴展开,上面走流程一样的文字一行一行没有一处戳到点上,真正关于火灾事件的记录也确实如典史说的一样,事件起因结果均合情合理,充斥的主因不外乎就是孩童嬉闹造成的。
据上所述,一个叫阿琨的男孩恍惚提及一个女子,事后他自己也却无法确定真实存在与否,就草草按照“孩童吓坏了”来处理。
她无奈的阖上卷轴,“多谢典史大人配合,劳烦了。”
州衙的各位送走了这位清秀的“虞府侍卫”方才几个在旁边侍奉典史的不禁开口道:“大人,小的记得当时咱们在火场搜罗到了一根被水浸透的火把杆。这种东西可不是小孩说弄就能弄来的,就算他们拾到了,这种照明火把和普通过家家火柴可不一样,要点燃可得费不少功夫。”
典史整理着弄乱的卷宗,脸上挂着一分无所谓的表情,也没有回应小吏的话。
“也不知这普普通通的火灾怎就牵惹这样多人关注,先是……”
“行了。”
张典史不耐烦的喝止住。他掀开茶盖发现这茶水已经凉透了,将它推到小吏面前。
“那边来了这么一趟,方才刚冲好的茶都凉了。上头赏的好茶可不是咱们时时能喝到的。”
冷掉的茶水上漂浮着几根上好的雪域毛峰,冲开的茶叶顶端还有些象征名贵的白毫。
“小人再重新给您泡一杯新的。”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换茶,可手刚触到茶杯边缘就被典史一尺子打回去了。
“大人?”小吏不解地抬眼看着他。却见他伸手端起茶杯,缓缓仰头一饮而尽。
“火灾也好茶叶也罢,吩咐了,就要照上头的意思去办。人家让你喝这茶叶,就算凉透了,漂着冰碴子你也得喝下去!咱们啊……”他顿了顿。
“要认清侍奉的是谁。”
小侍从立马恭敬颔首,“小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