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霖州城(六)

“爹爹,一根就够了吗。”

“祈福一根就好,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爹今晚启程去京,你别忘了温习明日先生的功课。”

“那……这回爹爹要在京城待多久?”

“三月后是太后娘娘生辰,怕是要办上那么一场。少则三个月吧。”

“女儿记得,去年太后娘娘说身子不爽,并不十分隆重。”

他拾起墨块,缓缓推墨,略作思量:“大抵也要几轮筵宴的样子。”

当今太后年过五十,但尚未到花甲之年,喜爱珠宝玉石,平日打扮得也十分精细。

但她并非皇帝生母,却说皇帝生母早逝,也是她一把手将皇帝养大,但皇帝登基以来这几年里,坊间关于皇帝太后不合的言论总隐隐被议论着,可谁也没有具体证据。

但据说太后仁慈,对待下人也是十分宽容的,想必上述仅仅是谣言罢。

虞小枝心下难言激动,但却还是作出惋惜的样子,“您放心去吧,小枝一定照顾好自己。”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的宝贝女儿任是谁家都能道一声乖巧娴静,比我女儿漂亮的定是没有你聪敏,比你聪慧的又没你漂亮。两者皆胜的……”他放下墨块,在虞小枝鼻尖上轻轻划过,“爹还没见过。”

虞小枝无奈,不过是自小被强制送去学塾学过那么几年,由于父亲爱诗文,母亲爱丹青,她便在两人的关注下颤颤巍巍的把二者都学了个遍。

虽然皆非她所愿,但碍于父母面子也都学的还不错,尤其是作画。

早年间她曾为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画过一幅画,至今还挂在娘娘寝宫里,而这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百姓虽没见过虞小枝,但人人都知道虞氏千金长的倾国倾城,尤善丹青,妙手作得一幅好画。

可就在家里希望着重培养她这一画工时,她却偏偏想学医了。

“那爹晚上在家用晚膳吗?若是您在家的话我便早些回来。”

“不了,你去你的,爹睡个午觉就准备启程了。”

她便点点头,握着一根红福带离开了。

时至午后,午睡的困意笼罩在长街上空,百雀在树枝上闭眼停歇,借着一阵蝉鸣,各家各院都静极了。

主庙旁摇曳着树影,绿叶的光影绰约在壁白的高墙之上。

粗壮高大的树枝上系满了用以祈福的红布条,上面或多或少写着每一个人的心愿。她也系了自己的福带,轻轻叹了一口气。

长长的福带随着吹来的微风摇曳着,林林总总都承载着或轻或重的夙愿。

他父亲托他去挂的是关于她远在南疆的兄长,她大哥。

其实她挺不想挂的,但碍于出来看书总得有些理由,烧香祈福都快用烂了,上回挂的是爹爹的福带,上上次挂的是她自己的……

而就在找不到理由来这的时候,她爹要去京城待三个月了。

天助她。

从神像后拿出自己的几本医书后,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后院书塾。

今日停课,但门被上了锁。

幸好旁边沿着墙的地方有一棵不断往下飘着叶子的树,那棵树树荫极大,地上嫩草柔软,看上去极适合读书的。

“安神爽气露,用六种草药以及仲夏的露水相互融合……效果称不上多好,但用于做药引极为恰当……”

空气中安静的只有头顶树叶随风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她全心投入在这个叫沈嵘的人编写的医书里,像是在读故事一样,兴致盎然。

不知发生何事,耳边的风忽然一滞,反方向的风卷来,她觉得纳闷,便将书搁置在双膝上,微微摊开,随风来的方向昂首。

她身旁是一堵凝白的高墙,在寺院极为森严有秩,而高墙之上,不知何时蹲踞了一个紫衣身影,唇畔噙着一抹玩味的笑,乌发被高高的束起,小臂托腮就那么看着她。

应是她坐在地上的原因,仰头看去时觉得那人的身影十分高大。

确是那日夜间的那个人,也是抢了她包子的那个人。

虞小枝瞪大眼睛,不知道他在墙角看了她多久,有些诧异地眨眨眼,嘴一张一合,最终却吐出一句:“你……偷包贼?”

紫色长袍的男子张扬随性的立在墙头,和煦的阳光不经意掠过他的星眸,流转着傲然的光泽,而他笑眯眯的看着她:“祁怀晏,我叫祁怀晏。”

半晌,虞小枝很想仔细端详一下他的脸,但他是逆光站着的,虞小枝眯了眯眼也看不太清,“你姓祁?”

她的疑惑一闪而过,短暂的不借后是满心恼怒:“说吧,为什么偷我包子。”

说着,她站起身子,将膝上的书放在地上,后背微微靠着身后的树干,彷佛这样才不用仰视的那样难受。

祁怀晏一听这几个字就来劲了,一下子从墙头跳下来,站在了她面前,“原来是你干的?”

“什么?”

“就是你吧!偷偷把包子塞我襟子里,让我出糗?”

虞小枝蹙眉,不服道:“你偷我包子你还有理了?”

祁怀晏吐出一口气,向她的方向往前迈了一步,道:“你知不知道,那日就因为你忽然出现,原本我卡好了翻院子的时间,就因为被你叫住延迟了不说,还一不小心掉回院子里去了。那守卫跟我没完了,非要打我。好么,打就打,人家一拳从我襟子里打出来个包子,还以为我有什么怪癖。”

不知道那包子里加什么了,掉地上的时候还弹了好几下,天知道他和守卫对着包子面面相觑的时候气氛多尴尬。

当时那守卫看他的眼光顿时就变了。

他越说越气,而听着这话的虞小枝却是无所谓的挑眉。

笑话,他祁怀晏游走霖州那么久,还从未失手过,哪次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神秘的很?

头一次失手,竟是因为眼前这丫头。

还是因为那么好笑的原因。

虞小枝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你方才是默认了翻人家院子偷窃。简而言之,你不过是去翻人家院子偷东西被抓住了,无论如何你行的都是偷盗的勾当,所以……还我的开光包子!”

那老僧可是说了,不虔心就不灵了,那……她的书可怎么办?

祁怀晏被她的这一番话弄得不知如何解释,他也不准备对他的行为作何解释,毕竟按表象来说,他好像确实是翻去别人家院子了。

“你还敢说?那包子里装了个草包吗,绿了吧唧的沾了我一身。”

少年说到此,虞小枝才关注到他的衣服,是一袭明紫色的。这一抹紫触动了她心里的某根弦,却也仅仅是一瞬。他这身紫衣服和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布片颜色有些细微差别,花纹也不是缠枝纹……

怎么可能是他呢?不可能。

“那……你倒是说说,那夜贸然闯到我院子里的人也是你吧?就……那个站在窗台上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根不争气地有些泛红,但始终看着他的眼睛。

祁怀晏没说话,反倒是敛了敛神色,一步一步逐渐逼近她身前,虞小枝被他逼的节节后退,直到后背抵到粗粝的树干上。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距离太近了……

“若是我说……祁某正是为一窥虞千金芳容呢?”他声音忽然放柔,眼神带着一丝玩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着虞小枝桃花眸中染上的慌乱和强压慌乱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她耐不住他的注视,将怀里一直抱着的另一本书一下抵在他身上,手隔着书把他一步步推远,眉间已然调整好情绪,眼里倍是挑衅般回望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鬼才信。”

祁怀晏本就没打算再靠近,感受到她推书的动作后反而轻轻笑出来。

“有人夜半闯府院,原因虞姑娘应该不难猜吧?那又何必再问祁某。”

她生平荒唐到大,像数日前在寺庙捉偷香火钱的小偷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但她却是第一次见这种无所畏惧的盗贼。

“你、你……好啊,瞧你神采飞扬的也不像是惧官的样子,既然如此坦诚,有种跟本姑娘去州衙自首啊。能让我亲自带去见官的小偷,你可是头一个,偷着乐吧。”

她原是想吓唬吓唬他,毕竟她手中没有证据……那天回府检查发现并无物品失窃,而除了她自己的开光包子因为某些原因到他身上以外……她好像也没有见着什么赃物。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张扬的紫袍男子的确无所畏惧一般,爽朗的笑道:“好啊。”他顿了顿,神神秘秘地说:

“但是有一个条件……”

虞小枝觉得自己像被他洗脑了。

此时虞小枝颇是无语地走在街上,身后跟着一个十分不羁的束发少年,俩人一前一后在长街上走,她倒像是被押去自首的。

“不是我说,偷包贼,你好歹也是个即将成为犯人的男的,能不能……收敛一点。”她适时开口,这样搞得她……有点难看。

祁怀晏没听清她的后半句,前半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嗯?偷包贼?你能不能……说的好听点啊,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他学着她的语气不满道。

虞小枝干脆不理他,余光倒是时时看着这人。你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万一这人再闯到她家怎么办,若是下次她看见他又咽口水怎么办?

“其实吧,在州衙里你只要遵纪守法好好待着改过自新也……”她不自觉开始碎碎念,再回头时却没看见那个人。

虞小枝猛然回头,却看见他站在街口,被一个小男孩拉住了。

她疑惑的看着那两个人,祁怀晏眉眼依旧带着几分趣味。

待虞小枝走近些,听清他们的交谈内容后才发现,他并不似寻常人对待小孩子那么温柔,更像是个顽劣的大男孩和一个笨笨的蠢萌小男孩。

“那天就是你。”

“不是。”

“就是你,我看见了。”小男孩倔强的撇着嘴,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不是,你看错了。”祁怀晏歪歪头,挑挑眉说。

“没看错。”

……

虞小枝原以为是什么大事,谁成想是在说这种没营养的对答。

“这是?”

祁怀晏听见她的声音,见她折回来,也撇了撇嘴,说:“这孩子非要拉着我,你认识吗?”

她摇摇头。

男孩却是执着的攥着他的衣角,说什么也非要将他拉走,口中碎碎念着说着什么“感谢……没命……”之类的字眼。

虞小枝正低头思衬着现在的情况,只是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州衙的功夫,将才眼前的两个人都忽然不见了。

“哎不是……“

怎么一个两个走路都没声音啊!最终也只有虞小枝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回府。

而她却忽略了一个地方,

祁怀晏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作者有话要说:祁同学没有偷东西啦!只是出于某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