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霖州城(十三)

虞小枝独步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即使周遭如此喧闹,她也无法平息心中的结。

送过杨缨回府的路上恰好经过霖渊寺。好似自胭脂路之事后也有数日没来过寺里了,不知她的书如何了,料想父亲这些日子不在,或许可以把书暂放回家一段时间。

说来也奇怪,好像最后一次察觉到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是那日在小铃铛家。或许是她那些日子太过劳累产生的幻觉?

她默默安慰着自己这样想着,毕竟整个霖州除了那个讨厌的祁怀晏以为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那些小秘密了。

且不说谁察觉她女扮男装学医,即使知道了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这个姑娘就是虞府尚书之女啊。

不由得摇摇头,果然是自己多虑了吧。

仰头放松之际,她却不经意看见一个速度极快,穿梭在房顶上的人影。

虞小枝在原地定住,眸子微眯,那个为首的紫色影子十分矫捷,和记忆里的某个人微微重合,莫非是那日火灾里的……

这一念头促使虞小枝快步往他去的方向跑了两步,奈何他实在太快,而且她依稀看见了那人的侧脸。

分明是祁怀晏么。

她无语地撇撇嘴,像是看见什么晦气东西一样撅嘴暗骂一句,感慨自己眼神差的要命。腹诽之际又见那人经过的地方后面不远处陆续又有几个暗色衣服的人在他后面疾跑。

那些人祁怀晏走过的轨迹分外干练的在屋顶上跳跃,依稀……还有人佩了刀。她暗自乍舌,那小子该不会是被哪家的侍卫盯上了吧。

瞧着那方向好像是城北城门,这是要出逃了?可那边的检关也巡查的十分严密,出入都得经过检关道才行……

但那又不干她的事。虞小枝耸耸肩,继续向寺庙的方向走去。一想到将要见到她的宝贝医书们,她就激动的不像话。

越过那棵飘着许多红福带的繁茂大树,她径直走向主庙后,却在刚行至主庙时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

“又是你啊小施主。”

虞小枝被吓得一惊,回过头去正是上次给她那个开光包子的老僧人,他恭恭敬敬的立掌向她微微一颔首,她也忙点头。

“上回的包子可否食用?”

她耷拉下脑袋,摇摇头,正想抱怨,但那人又接着说:“无妨,本是个有些缘分的包子,即便没能给你本人带来好运,想必也带给了你一段福缘罢。那也算是尽了那包子的福分。”

虞小枝听到这差点气地吐血,什么福缘?

孽,她就是造孽了。

但她还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我见小施主次次都去拜主庙后的神明,看来你很信那边的神座啊!真是少见,不过早些年那边的神还是有些名声的,现下来拜的人数寥寥了。”

他说罢摇摇头,和虞小枝一同往主庙后走着,不时闲谈。

“我瞧着还是有人来拜的,壁国有善心的人很多,您瞧那边的香火钱总是盈盈满满大半箱子呢,您也不必太过担心。”她微微笑道。

老僧一张虔诚脸上浮上佛神的和蔼,缓缓道:“我并不忧心,心随佛定,盈亏自有定数,我们又何必能强求?信者自然信,不信者如何逼迫也失了一颗真心。前些日子还有一位男施主来庙里求绳呢。”

“求绳?”

“正是从这樽神明殿里祭拜求来的,虽然只是一根红绳,但既是虔心求得,必能保人一方平安。贫僧记得正是前些日子,那位男施主衣着不凡,心却是诚的很,听着像是为心上人祈福罢。”

虞小枝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那天被她撞见许愿的祁怀晏,不得不承认那天的许愿的他好像没有往日那样张扬肆意,多了些……柔和。

难道他也是来给心上人求绳祈福的?

“庙里还有这种服务?”虞小枝如是问道。

老僧忽地笑了,“庙里没有这些还能有何?小施主来咱们庙里不就是祈福的吗,总不能是和后院的孩童一起上学塾罢。”

虞小枝挠挠头,某种意义上她动机确实不纯。

拿到书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她抱着书有些无奈的望向老僧离开的方向,这人怎么和她小时候的那些书塾先生那么像,说话文绉绉的。

抱着书袋子沿着多次走过的长街,市井上小摊老板掀起一锅刚刚熄了柴火还冒着热气的新鲜包子。好像恰好是那夜再度被祁怀晏碰掉的包子。

她分明未用过午膳,却不那么有胃口了。

只是满心揣着别的事……她方才跪在蒲团上的时候有些失神,想起了那根自己丢失的手绳。

没想到现如今还能有人一心为她人许愿,将虔心全部凝聚在一只手绳上。

若论起祁怀晏此人,有些难言,第一印象往往太过重要,因而她常常自责暗斥自己见异思迁。许多碎片组成她的日常,割裂却无法割舍。

只因为那夜在窗边对视的那短短几秒实在太过令人心动,即使后来对他行迹厌恶,可那一刻的记忆是无法磨灭的。

可她又怎敢肖想。

她的裙角随着走路的风声轻扬,咬唇思量着,却是太入神了,没注意到身侧的行人,她一个不小心将那人随身的大手提筐子碰倒。

小枝回过神,连连道歉,并想帮助他拾物,却被那人布上皱纹的手拦在半空。

那人的眼睛从虚掩着的围巾里露出,匆匆扫了她一眼,用苍老但仍不失康健有力的声音说:“别碰。”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戴着暗绿色大斗笠的人是个老者,大筐里一纸包一纸包的不知是什么,透过其中一个些微露出来的小草根她才断定这些兴许是草药,她愣愣的瞧着他收拾完自己的包裹,一言未发也全然无视她向街远处走去。

小枝对着这个神秘的背影,再度喊了一声,“抱歉啊,老伯。”

那人没有反应。

“怪人……”

她微微蹙眉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还未转身便又被一个轻柔的动作扯了扯裙角。她被这动作吓得一转身,看见身后的小男孩。

……小铃铛。

他们尴尬地望着彼此,其实虞小枝才是那个更尴尬的人。因为她现在穿着裙子,却不得不看着那个小男孩面子上努力说服自己喊她“哥哥”的窘样。

“额……那个,虞……哥哥。”他舌头差点打劫,紧张地攥了攥怀里抱着的小包裹,像是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一样,抬头望着她说:“哥哥你今天穿……穿裙子也挺好看的。”

虞小枝羞愧的低下头,自己莫不是要把这孩子逼疯了……

“小铃铛啊。”片刻后她忽地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紧张的男孩。

而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说:“你怎么知道是……”她舔舔唇,思量了一下接着道:“你怎么看出来我是那个虞……虞姐姐的。”

男孩松了口气,攥着包裹的手松了松,“虞姐姐,你的眼睛,很漂亮。”他笑眯了眼,一顿一顿的说。

她怔了怔,打小便有人说她的眼睛生的美貌,像极了她母亲。

圆弧型极具柔美,尤为独特的是眼尾微微上扬活脱脱像一朵灵动的桃花。

“那日我曾观过姐姐的眼睛,所以今朝一下就认出来了。”他将怀里的包裹往她面前一伸,

“后来我阿爹醒了,叫我答谢你。其实若是我爹不说,我也定是要答谢虞姐姐的救命之恩的。”

虞小枝诧异地接过他手中的小包,里面软软的还泛着些温热,手托着底一捏还是软软的。

“是糕饼吗?”

他点点头,“我家以前就是做糕饼的。曾经,我爹也是做糕的好手,就算后来……现在的手艺也还是在的。”

“后来如何了?”

小铃铛本不愿说,被问及此时他眼眶微微泛红,倔强的别过头去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有同时做糕饼的富商,见我家糕饼铺子火爆,就……就强行来闹事,一度把我爹爹明里暗里欺压的难受。”

他用衣袖按了按眼边的水珠,叹了口气:“若不是早年因为我娘的病,也不会走投无路找他们借钱,竟是还也还不完了,还每每总借着此时来同我们闹。”

虞小枝听见这一席话按捺不住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样如地痞一般看人不爽就来欺压的人?

“还不完是?”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明明每年都有还,却每年都来要钱,我家本来不住在贫民区的……”

虞小枝一时没有开口,这才明白这孩子脸上的疲倦感从何而来,一想到此颇是怜惜的看着这个孩子。

他瘦瘦弱弱的,小臂外的袖子空荡荡的。

虞小枝想起什么,从兜里拿出一口袋碎银递给他,“我身上只有这些了,现下这些就当作是你送我这些好吃的糕点的一些报答,下次若还想吃,我便再去寻你可好?”

小铃铛赶紧摇摇头,摆着手连连推辞,“已经愧对怀晏哥了,实在不能再对虞姐姐……”

“怀晏哥?祁怀晏?”她疑惑的问,“他欺负你了是不是?”说罢她下意识地撸了撸袖子,托着一小袋碎银的纤细胳膊在空中有力的挥了挥。

小铃铛瞪大了眼睛,“不是的,其实怀晏哥是个好人。”

“哦?”她狠狠皱眉,她半弯下腰平视小铃铛,柔声道:“小家伙,不是长得帅就是好人的。”

他吸吸鼻子,“那天,姐姐有点凶巴巴的,还没听完我的话,就走了……”

“其实,怀晏哥不像城里人说的传闻里那么坏。”

作者有话要说:神偷跑屋顶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