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植猛地转身,看见一个颀长的蓝衣男子手里握着那个软软的黄色围巾,他静静的望着这个目光灼灼的男人,眼神里尽是探查,而后恢复往日的和蔼,展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接过围巾时,他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指尖的力道。
祁怀晏看着这个礼貌谦和的男子,深深地眯了眯眼。看见那个可爱的围巾翻落在地上时。他心里不知为何生起一股无名情绪,那是虞小枝费心织了很久的。
那么一个不擅女工的孩子苦心织了许久的东西却被堪堪丢在地上,他眼眸寒了寒,又附上一句:“好好收着,别再掉了。”语毕,也直直的对上他的眸光。
虞植接过,道了谢,再抬头时祁怀晏已经走远了。
晚墨山一脉山野幽深处,
那块飘逸俊朗的“寒山”木匾下,不时传来喃喃声响。
“咱们人都到齐了?可以开饭了吧!”一个小麦肤色,体格健壮蓄着黑胡子的男人一条腿翘着,向偌大的屋内一角嚷嚷道。
“对啊对啊,咱们可饿了一天了。今儿杀的爽快,可得加几笼好肉!“另一个将一把弯月大刀刀擦得锃亮的短发男子附和。
“好,那今儿就把上回买来的上好腊肉给兄弟们切了!“
剩余几人纷纷叫好,有的身上挂着伤,脸上的激动神情难掩。
明晃晃的灯烛旁,始终一言未发的披发男子冷冷的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卷古老的竹简。
握着竹简的手骨节分明,同祁怀晏玉一般的白润不同,这人的肤白更加清冷,似一樽冰凉的瓷器。
淡青衣衫流水般落地,披散的黑发柔顺的从颈间滑落,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眉眼锐利似冰中淬出的冷剑,专注地凝视手里的文字。
他听着众人对肉的二十种做法,觉得挺逗,不到十个人能想出那么多种,还样样不重复。而后他在一片喧闹声中淡淡开口:“老大还没回来,你们便如此计划了。”
“司喻,那你想吃咋做的肉?”擦刀男口水快留下来。
那黑胡子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你刚才说,老大没回来?”他一急,放下翘着的腿,站起来四处张望:“在哪呢,去哪了?”
被称作司喻的男子摇头笑了笑,手握着竹简的力道不减,“你们也真是心大。下午林中分散后就没见着人影了罢。”
“都怪你,傻大个,净想着吃肉,老大都能忘!老大没回来吃啥肉?”另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对黑胡子说。
黑胡子急了,“是啊是啊老大不回来我竟然还想着吃肉,呜呜。”他的个头比寻常挺拔的男子还要高出半个脑袋,竟委屈的谴责起自己,在门口张望,又多燃了两支院子明亮的火把。
司喻眉眼处染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熙攘。
“嗷嗷嗷,老大你可算回来了。哎,你肩上怎么有纱布……”
司喻闻言,他意外地抬眸,握着竹简的手松了松,心里疑惑。
“好香啊,老镜做了什么好吃的?”祁怀晏拨开黑胡子担忧的手,朝他笑了笑。
“肉,晶莹剔透的腊肉,这不今天兄弟们累坏了,老镜说做点好吃的。”
祁怀晏闻声轻笑,手毫不留情的拍了黑胡子圆溜溜的脑袋一下,“分明是你们嘴馋,还埋怨老镜。”
闻声从炊房跑出来一个少年,腰间系着染上柴烟的围裙,少年瘦弱黝黑,便是他们口中的老镜。看见受了伤的祁怀晏,忙扬了扬勺子,“老大可算回来了,歇会开饭了。”
老镜,约莫十四五岁,人小鬼大,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里不愿承认自己是最小的那个,非缠着几个人叫自己用“老“称自己,又因着浑身黝黑被大伙戏称“从他脸上能照出自己的样子。”
祁怀晏颔首,走进大厅看见一如往常端坐,收拾整齐的司喻,若不是亲眼见到他在争斗中厮杀的样子还真无法想象他是这里的二把手。
司喻擅用暗器,常年握着一把泛着冷锋的折扇和多变的竹简。发丝未动,敌者落红。出了名的优雅杀手,嘴角却从不见笑,后进来的几个兄弟一开始皆对他疏离,淡淡生了几分惧意。
日子长了,相处后竟发现这人看起来阴柔狠厉,实则是个心细敏锐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和祁怀晏这号人处到一起的。
祁怀晏手毫无顾忌的搭在他肩头,笑嘻嘻地说:“阿喻又换了本新的看?最近变勤快了啊。”
司喻嘴角抽了抽,扭过头正对上祁怀晏那张常常不正经的脸,眉梢扬了扬,视线最终落在他肩膀处那圈白色纱布,他放下竹简,转身定定地看着他,不染一丝情绪的双眸依稀涌动着无奈的色彩,道:
“你还是去见她了?”
祁怀晏瞪大了眼,扬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猜?”
端坐的青衫男子不轻不淡的拾起自己的竹简,面色看不出一丝情绪,而后缓缓说,“反正天天念着人家的是你,不是我。”
祁怀晏脸上染上一丝绯色,不露痕迹地向他后背拍了一下,“好啊阿喻,现在竟轮到你调侃我了。”
几年前祁怀晏刚认识司喻时,仗着他孤僻不爱说话没少招惹他。
本是不重的一下,他却听司喻轻轻一震,传来一阵闷哼声。祁怀晏皱皱眉,心下觉得他并未用力,便问道:“受伤了?“
司喻没有答话,未曾理他,视线淡淡的落在密密麻麻的字上。
“啧,你就逞强,非得哪天真伤了你还忍着!”祁怀晏没好气的甩下一句,扬了扬手走回自己房间。
司喻垂眸,半晌,桌上丢下一包药。他抬头看见留下药的黑胡子,那人不明不白地皱眉,“有个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黑胡子顿了顿,粗黑的眉毛好奇地皱在一起,“嘿,你怎么了,要这些干啥?”
司喻抬起头,没有答话,反而问道:“老大让你送来的?”
黑胡子连忙摆摆手,磕磕巴巴的说:“没,没,老大说别告诉你给药的人是谁,就说让我告诉你不是他给你的。”语毕,他两条胳膊尴尬地举在半空,司喻无语地抿唇。
黑胡子听闻厨房肉做好了,一溜烟便走了,他望向二楼祁怀晏的房间,眯了眯眼。而后看着桌子角上的一包药,凝神不语。
祁怀晏靠窗,影子被初升的微末朝阳斜斜地映在地面上,视线落在树木丛生的晚墨山某一处,琥珀色眼眸若将太阳放在眼里,泛着晶莹的光泽,这是一双极好看的眉眼。
“叩叩”房门轻响。
“进来。”
祁怀晏并未回身,依然定定地靠在墙边,感受到那抹气息后说:“怎么样,自己处理了吗?”
来者青衫整齐,抱臂而立。“下次给药不能直接点?”
怀晏挑眉,调笑道:“什么啊。”
那人并不想和他过多拉扯,随意的拉开椅子,款款而坐,望着桌上细长精致的某物,启唇:“老大,我叫你一声老大,也算是不枉你当年之恩。”
祁怀晏闭上眼,趋于昏暗的房间难掩他的神采奕奕。
他冷白的指尖触上那木制长签顶端,说“虽与我无关,但你要拿捏好分寸。莫要忘了,她是谁,你又是谁。”
司喻凝视着静静伫立在窗边,好像快要融成身后背景板的男人,问道:“你把曾经的那些事都告诉她了吧。”
祁怀晏轻轻吐出一个字音。
“嗯。”
“包括春市的事,你也告诉她了?”
这次祁怀晏没有说话,瞳孔不自然地颤抖,视线一直停留在源于春市的那支桃花签上,顶端开着的桃花迤逦至极。
“还不到时候。”
“时候?你觉得这件事有挑好时机说的必要吗?”
“那边还没有做明显的动作,他们……把虞植调回来了。”祁怀晏想起那个门边的男人,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
“虞植?”司喻蹙眉,低头沉思着:“这时候派他出来,想必他们也忍不了多久了。只是……他是虞小枝的哥哥吧?”
祁怀晏没有说话,当作默认了。
“最后的最后只差临门一脚。她并不笨,小鱼儿……小枝她好似对虞植颇有成见。虽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这样我也能安心几分。”
司喻声音放沉,在祁怀晏停滞的眼神中又说:“任我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非要去招惹她。你明明知道你们……”
并非是感受到那人射过来的阴冷视线,而是司喻觉得自己原本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立场对立的两方凭什么能相信他们可以在复杂的局势下共存。他们这帮人不知道被那边打压多少次了。
“正因为我知道那边有多不耻,才非要这么做不可。”
司喻怔住,疑惑地看向他:“你难道没想过,若是她知道春市你做的那件事以后,她还会不会原谅你?”
祁怀晏哑口,静静地、小心地望着木签上那朵边缘游走着金线的桃花,好像一下望进她眼睛里了,惹的他的眼眸也不自觉放柔和。
“我知道,她知道后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说毕,他闭上眼靠在窗边,唇畔却挂上一抹不明意味的苦笑。
司喻沉默了好一阵,而后道:“你当真好本领。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你宁愿落得这个下场也要……”
他眉心微皱,有些不忍心接着往下说。甚至不敢想象东窗事发的那天会发生些什么。
窗边那人只静静靠着,良久,久到整个人都像是融进空气中,才叹了口气,轻轻吐出一句笃定的话来。
“我从没为我的选择后悔过,司喻。”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束了快结束了……终于快要能写后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