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庭院里交织着四个男人截然不同的喘息声,医倌用纱布将奄奄一息的男人安顿好,小铃铛身上出血的伤痕已结上暗红的痂。
他看着如行云流水般操作着的医倌,却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那,若仅仅只是编出来的故事,沉息香果真不存在于世吗?”小铃铛见他父亲气息稍平稳了些,血也止住,端着的心放下了些许。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纠缠不休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和开口,才能较显平静的让他努力接受自己父亲可能命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毕竟他从医几十年来面对这样的情况已束手无策,“都是我的猜测罢了,但现下你自是愿意相信它存在的,当然我也希望。”
小铃铛嘴扁了扁,余光瞥到那个从不久前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的人,久到他一个不注意便能将那人看成一樽雕塑。
祁怀晏阖眸,抱臂靠在门边,不知在想什么,却对他们二人的谈话毫不在意。
小男孩忍不住开口:“怀晏哥哥,你说,小枝姐姐她能……”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样的质疑有些对不起忙前忙后的虞小枝,便把后文悄声咽下肚。
祁怀晏猜到她要说什么,不多时淡淡道:“会的。”
小铃铛被他突如其来的两个字音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视线对上他仍然阖目的神情,咂了下嘴,却没来由的安心了几分。
继而对着他的方位点了点头,没再开口。他总觉得这时的怀晏哥哥和同小枝姐姐在一起的祁怀晏不大相同,小小年纪的男孩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个沉默着忙手忙脚的医倌喃喃着吐出一句什么,大意是:“倘若不是故事……那便当真存在那么一个人了。”他不甚关心的道出一句自己的猜测。
“什么?”
他开口放宽音量,说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来:
“除非……找到当年创造它的人。”
此时山上木屋里,虞小枝被老人突然放大音量的吼声微微震了震,瞳孔下意识被他所说的言语感触。
她是天生的……什么?
“可,我是来寻沉息香的啊。”她盯着慎平骤然平静下来的脸,疑惑的问。
他再未说话,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真是不禁夸的臭丫头。”
神色却忽然沉重,放下破碎的残片,身子半伏在木色的桌上忙活着,“既然你能知晓沉息香,我便当你是有缘人。只是我从未说过我会制这味药,传说中的药材,我这里没有。”
她暗了暗神色,老人却说:“你先莫要露出那幅神色,哎呦,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瞧着姑娘阴翳下来的脸,终是舒缓了神情,从桌子犄角处翻出来一只小盒子,那盒子还不足他掌心大。
小枝端详着这盒,鼻子却十分灵验的嗅出方盒里渗出来的微末苦味,像一株飘渺游离的薄雾,在她意识里逐渐清晰,和记忆里那段味道慢慢重合。
是沉息香,错不了的,这种独特的味道除了沉息香以外,书中没有任何一味药有此独特。
可他为什么说那番话?
“没用的。”他收回盒子,淡淡地说。
她正疑惑,那人又甩出来一句:“就算对味道有超群的记忆又如何,没见过的东西通过文字是无法确切描述其味的。”
“什么意思?”
慎平打开小方盒,零零散散几块碎屑和粉末。
“若你真要寻这么一个东西,我没有。但这个,”他视线飘到方盒上,“兴许是能派上用途的东西。”
虞小枝喜形于色,没来由的相信他,可盒子里的东西……
“只是……”果不其然,慎平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看向她的双眸。
“如你所见,它只完成了一半,兴许上次你闻到的正是它罢。”
虞小枝接过盒子细细闻道,她紧紧拧着眉头,努力回想书中的章节,好似确实差点意思,那么这也是不能用的了。
“你的意思是,它还有剩下的一半需要继续完成?那你为什么不……”她不解,仔细端详着这个盒子。
他从她手里猛然夺过盒子,手狠狠地一合,打断了虞小枝的思绪。
“为什么?还能有为什么,房子被某个没礼貌的丫头闯进来,药都没采完,用什么配?”他没好气地说。
少女撇撇嘴,心想:拉倒吧,第一次闻见的时候就这味,难不成上回也是我碍了你,一直拖到现在也没采?分明是采不到吧。
慎平正了正色,敛起不正经的笑意,严肃地望向她,说:“其实我并不建议你救那个人。”
她周身一阵,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他闭了闭眼,并不像开玩笑。“你为了救他既已用上沉息香这样的东西,那这人是否该救你便要想清楚。毕竟……”
“它的效用你应是知道的才对,早晚会死,吊着命也不过是让他更为难罢了。”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一番话。
虞小枝越听越气,双手不自觉慢慢攥成拳,指尖发青。
“你懂什么!到底为什么能把一条命说的那么无关紧要?没经历过亲人在眼前去世的感觉,哪来的资格这么说!”
慎平冷笑道:“幼稚!不是只要活着就能称作‘生命’的。既然你执意要救,我自没有阻拦你的理由。”
虞小枝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激,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用通红的眼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
“不妨告诉你好了,这盒子里缺的独独就是一支天罡草。听过吗?真想救,就自己去找。”
她蹙眉,这名字她从未听过,也没见哪味药需要这物。
莫不是他在诓她?
“若是不信就罢了,你执意要救人,没有药如何救。”他转身泡了一盏茶。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嗓子竟变得沙哑:“对不起。”
慎平仿若没听到般,却还是松了口:“通体幽翠,同它物不同,天罡一般若有似无的荧色是标志,喜生在大石夹缝中。”
她点点头,道谢后正要迈腿,却听得老人又补上一句:
“我没在这片山崖见到过,严格来说……我已许久未见了。”
那么这便是这味神秘的药始终停留在中途的原因吗?
虞小枝也不顾衣衫,褪去碍事的丝,拢紧袖口便甩门而出。
“任性又胡闹……”慎平啜了一口茶,瞧着丫头风似的冲出去的样子也不为所动。
一盏饮毕,他默默凝思。
天罡草,稀罕的药草,数年前他曾碰运气偶然遇到过。可不知为何一次惊雷后便消失了,这方圆哪还有它的踪影?
慎平摇摇头,年轻人的锐气总要挫上一挫,才能今早抛下那些个幼稚的想法。
虞小枝对这附近的大石不甚了解,按照顺序挨个在有缝隙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
她早知这东西定是十分难找的,却不想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她一边焦急的寻着,一便暗自估算自己离开多久了。时间应是不多了,可她还没有头绪。
方才短暂的失态令她脸红,可又并不后悔当时说出的话,事实如此,若是没有亲眼见过最爱的人在身旁去世,又怎么能感同身受呢?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她额头渗出细汗,眉眼间的疲态和焦躁愈发强烈。已然走出很远了,连木屋都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关于天罡草,那是她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东西。
待她快翻过一个小山丘时,天空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片阴云,囤积在她头顶上方,好似泫然欲泣的骤雨即将降临,天际瞬间黑了下来,她觉得不妙。
莫不是要下暴雨了吧。
“不要下,千万不要下雨啊……”嘴上喃喃着,脚下的步子也急促了起来。
待她又翻过几个石头,见了洞口的缝隙,巨石的缝隙,却何处都没有那么一个幽翠荧光的草。
莫要说草了,连个飞虫都没有。
空中传来闷声的雷响,随后而来的是急促的雨滴掉在她身上和脚下的草地。
“真是……”她顾不得避雨,一步一步往返在未曾去过的山地,衣衫被打湿也毫不在乎,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平地,再往上便是丛丛的密林了。
那么此处应是终点……天罡草呢?
她被雨水沾湿的碎发挡住了她的眉眼,既然那人说有,想必是真的有的,而且寻来便能配出完整的沉息香。
“可是,到底在哪啊……”她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一定不是泪水,她随便将被沾湿的发鬓挽到脑后。
这雨来的快,形势也极大,但看样子只是短暂的雷阵雨。
虞小枝脚踩着的草地和泥土被雨水润湿,前方是山林,右方是宽阔的草地,而左侧是一处断崖,崖边尚存着一个形状扭曲的怪石,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她看着眼前,想了想也只好去探探怪石能否有意外发现,余光不经意瞥见断崖下,原先就高的山被朦胧的雨水洗刷的更为深不见底。
少女有些心悸,但想了想那个孩子最后的期许便不加犹豫地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得扎扎实实,只盼着真能有所发现。
这也是附近最后的石头了。
原本就颤抖的双腿踩在距断崖边稍远的安全地带,可雨水冲刷后的泥土滑的要命。
猛地一阵惊雷响起,她被吓了一跳,脚下打滑,整个人掉进了断崖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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