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树沉思片刻,墨染确实是个心性复杂又极为聪明的人,既无情无爱无在乎之物,又擅长掩饰伪装令人琢磨不透,这样的人,表面看上去几乎没有缺点。
她不再思索,径直开了口。
“起初,我原以为在离人树上冷淡的你,与每每碰上黑夜姬时异常冷漠的你,才是你真实性情的你,今日才发现,这不过也是伪装出来的,因为那那副样子下的你,有失寻常的冷静精明,容易冲动行事,像是专门用来应对嫌恶之物的。”
木小树得出结论,“这么说,当时你也是实打实地厌恶我的,真亏你表面能装出缠绵爱意的模样来。”
见墨染不应答,她又继续说。
“那到处招蜂引蝶的浪荡面孔就别说了,我与你接触时面对最多的也便是那幅轻佻模样,这似乎是一张应付所有人的通用面孔,倒也心思细密从容不迫,但如此之下,几乎无法在你脸上看到任何旁的多余情绪,演得过于完美反而虚假。”
墨染听得饶有兴致,红唇微微翘起,也有催促之意,“还有么?”
“好像还有一种,让我想想,该如何总结。”木小树也捏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将两人相处不多的时间都想了想,像是寻常扯家长里短一般地与他娓娓道来。
“实在是难以捕捉,就说我敢确定的,也只见过短短两次,好像是一种介于轻浮与冷漠之间的状态,就是言行有点疏离感,但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口中所言还属正常,心智异常冷静沉稳,不知为何,还奇怪地给人一种无欲无求之感。”
“一次便是在蛇宫外的离人树行宫,你见我穿上母亲衣物时,表露出来过一瞬,另一次大概是在那日白露行宫下雨,被我惊扰之前静望向庭院时的神情。”
“现在吧,也有几分像了,但还是有些妖媚过头了,还是假。”说完,木小树又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要说的话,灵犀当年遇上的你,应当也是这般状态的你。”
“娘子才认识为夫几日,当真是心思如丝,不可小觑。”墨染也仰了仰脸,面上是带着愉悦的媚态,“但娘子说错了,娘子所见并非两次,为夫吻娘子之时,正是这第三次。”
“你还敢提!”木小树差点没想把桌子给掀了,若非她掀不动的话。
但转念一想,又换了个思路,不如索性刨根问底下去,彻底终结那出闹剧。
木小树当即面露不满,“你也别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我心知肚明,你不可能爱我,一边又口口声声说并非玩弄我,当时究竟为何要强迫我。”
墨染停了好一会,眼帘也落了落,良久才缓缓出声,“想试试,娘子是否不一样。”
不一样?木小树心中惊讶。
是说异族女子和人类女子的不一样?那也不该啊,墨染这厮身经百战遍尝各鲜经验不知道多丰富,怎么可能没与凡人欢好过!接着就听到低沉而温软的男声又响起,“不管娘子信不信,为夫仍要说,为夫至始至终只吻过娘子一人,因此对为夫来说,这并非是随便之事。”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木小树干脆堵住了耳朵,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娘子也不必过于在意,若要探究了解,哪个都是真实的为夫,若试图靠近接受,也当全盘接受为夫明暗不定的一切。”
墨染本还有些心中寥落,但见女子活脱的样子,又翘着嘴角笑了笑。
“娘子喜欢这样的为夫么?”
这样?
还在处于囫囵蒙混中的木小树,听到这句话后飞快抬起了脸,定睛去看眼前之人。
此刻的墨染面上不再有刻意的媚态,双眸中带着若即若离的无谓感,虽唇角挂着极淡的笑意,但整副神情说不上愉悦,也说不出不悦,再结合他方才说出的话。
显然,这会的黑衣俊美之人,便是她所总结的第三种情绪状态了,就是他极少以这幅样子示人,也不知道这是否才是真实的他。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竟觉得这样的墨染有种清净疏远的美感,这样的他眸中柔和,气场更是叫一个和煦无害。
因此她看了好一会才讪讪道,“你觉得什么样子舒服,便以什么样子示人,不必为我刻意。”
墨染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已经说起了别的。
“娘子为何会阻止,何以断定她不可杀。”
这墨染口中连名字都不想唤的人,除了黑夜姬,还能有谁?但他居然主动开口与她谈论起了黑夜姬?这可是首次。
木小树也自然开口回道,“没什么复杂的道理,只是在场见你实力分明在她之上,万般憎恶之下也不动她,想来是她手中拿捏住了蛇族、或者你的重要关节。”
“不假。”墨染微微点头,却不往细说了些,只是又过了一会后,才缓缓道,“为夫还有个自小便亲昵的外宗妹妹,唤做墨沫,早在多年前身死,灵魂便握在她手中。”
木小树心头一跳,全然没想到墨染主动说到了这一茬,也心知墨染之所以会讲到这处,全然是因为黑夜姬之前已经将话说破。
这只妖孽,也将心思埋得也太深沉了吧!整个叫一个密不透风,若非有人自发撩破一角,简直休想从他口中听出什么新的信息来,关键是,他藏着掖着的,还都是些从未知晓的惊人之事。
这突然冒出来的墨沫,她此前可是半个字都没听说过。
木小树脑中有灵光快如闪电而过,也无意再揣着了,“难道你这妹妹墨沫,就是当年离人树下与你说话的人儿?”
见墨染点了点头,她就更诧异了,“那你当时在离人树行宫中,怎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搞得我还以为是什么万分心爱的女子,旁人不可探及呢。”
说完又自问自答,“算了,你这心比石头还硬,也不像是心中会有至死不渝所爱的人。”
墨染没有接旁的话,只是垂了眸子,声线低沉,“为夫是一定要复活沫儿的,不过初识之时,当娘子是别有用心之人。”
“那岂不是需要龙晶?”
木小树脑子飞快转动,既是墨染的妹妹,自然同样是蛇族中人。荣飒师父倒是可能念及幼时的师徒之恩,而出手帮墨染,但木小树没有忘记,师父此前说过的,千年以上的龙非同凡响,绝非常人所能制服。
墨染倒无触动,只是定音道,“拿回灵魂,才是最重要的。”
木小树本来还想问,既然重要,那为何还会落到了黑夜姬手中?念及这事又涉及黑夜姬,况且墨染自己也不主动往下说了,怕是问了也没有后续,又做了罢。
虽墨染言辞中对蛇族之事仍然遮遮掩掩,口中之后言永远只说一半,但比起之前实在是好了太多。
木小树听得零星几点,大致明白之后也见好就收,不再挂念,就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事。
“那你接着先前的说,与我说说灵犀之事,当日真相究竟为何,正好灵犀此刻也去了别的院子了。”
“娘子倒是喜爱灵犀,这便是凡人同族之间的眼缘么。”墨染将脸侧了侧,悠悠道出一句,不等木小树回答,就兀自往下说了。
“既然前事,灵犀那小东西与你详尽说过了,为夫便只说不同之处了。”
木小树乖巧点头,“翘首以盼,洗耳恭听。”
“为夫具体也记不清,当时是要去猎杀何物了,毕竟这些年间手上杀戮从来不轻,在中途遇到了小东西时,不过是抱着无趣中寻点事来,打发一下麻木心绪,这才停下来看了一会,看到她被撕碎吞噬尽了,为夫便也就接着前进了。”
说完,墨染的红唇也勾了勾,双眸定定望向了眼前人。
“踏出哀骨之路之前的事,几乎属实,到了后面,娘子可猜得到为夫看到了什么。”
木小树略有思考,全然没有头绪,只是推断,“灵犀……她不是普通凡人家的孩子吧?”
墨染撑着侧脸又慵懒地笑了笑,“自然不是,普通人类之子何以到达下层炼狱界位,何以踏上哀骨之路,又如何走上几天,不吃不喝不歇的,都能活下来。”
“那……你是因此才救的灵犀?”木小树试探作问。
俊美面容之人很快点了头,声线懒散,语气淡淡。
“不错,为夫并非好心怜悯之人,若非见到小东西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仍然能施展出大范围的幻术,将本来要吞她灵魂噬她血肉的一众妖兽困于幻境,使其疯狂互相残杀的场景,为夫不会出手。”
“虽说最后是为夫动手,将那一片的妖兽清理了干净,但在此之前,她早已经控制住了那一片区域,以她如此小小的人类之身,能做到这样的事,实属修习幻术的凡人中的佼佼者。”
木小树果然大吃一惊,听得面目错愕。
那般年幼的灵犀,甚至还不到十岁吧,日夜不休地跋涉于哀骨之路,身疲力竭、伤痕累累,关键整个人还处于无意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