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修洁见眼前小小的人世女子,只身前来,既无扭捏也无胆怯,眼神大有好奇,面目也一片真诚。
仔细打量之后,也笑着点点头,“权当做父亲的,送给小树的见面礼。”
木小树这下心安了,也满面笑意。
这自家人就是不一样,先前墨正卿黑崇姬整的那个场面,就跟审问嫌疑犯似的,就差严加拷打严刑逼问了。
这才令她坐在这里,心中隐有担心,就怕墨修洁当下或多或少也会追问,确认两人感情秘事。
谁知墨修洁什么都打算没问,只是手上一边轻缓地摘除画卷的层层保护,一边无意道,“霏迟怎没与小树一同前来?”
谁?
霏迟?
木小树在脑中里转了好大一个弯,才想起来这说的是墨染。
难道霏迟真是小名之类的,否则怎么连父亲也这般唤他?
该死的墨染,口风这么紧,要不是之前在黑夜姬口中听过,眼下她差点就要问霏迟是哪位了。
不行,这与黑夜姬扯上关系的事物,就算她回头,从墨染口中也撬不出一个屁来。
若想知道缘故,还不如趁此机会,问问这温和有致、容易亲近的父亲大人。
木小树无意说谎,这在老子面前给儿子扯谎,实属自打巴掌自讨苦吃。
于是她只是低声道,“我来之前问过了,他说不来。”
在墨修洁沉吟之际,木小树又先出了声,嘴角也有些扁。
“能否问问父亲,霏迟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墨染他怎么都不愿与我说。”
墨修洁听了这话,神情明显凝结了些,开口时仍是温淡的。
“霏迟那个孩子,一向是如此,总是闷在心中闹些小别扭,长大了也不曾改变多少,小树不必在意。”
不愧是亲生老爹啊!墨修洁这话还说得保守了,墨染那厮闹别扭的级别,哪里是什么小别扭,每每风雨来临前都看不出一丝苗头,一发作起来狂风暴雨堪称扭曲至极了都!
就听到温和的声音继续,“至于这名字由来,还在未出生之际,就先定下来了的。”
木小树见这温煦之人果真认真讲起来,也有了兴致,低眉恭听。
“当时她母亲有孕在身时,称做了个梦,梦到肚中是个漂亮的女孩,于是,我们便去请奇邃大哥赐名了,也便是小树以后该称为一声大伯的墨奇邃。”
“大哥在一本像是从人世得来的名为《诗经》的奇书上翻了许久,才取了女孩的名字,为‘霏迟’二字,谐音‘非迟’,也是想就此作为纪念蛇鹭两族,史开前例,自此交好,这等佳话,是为不迟。”
说完之际,温雅的男子更是笑开了些,回想起这些旧事时,面上也露出淡淡欢悦的神色来。
木小树听得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由来。
她似乎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一对倾世眷侣凝目对望,轻笑着又将目光双双落向书案。
书案之上,有修长而直接分明的手,主人是稳重的年长些的男子。
他一页一页翻开那本颇有韵意的《诗经》,指腹在书面摩挲而过,最终停在“霏”、“迟”两字之上。
三人顷刻间抬眼交换目光,各自脸上都是全然满足的对未来的憧憬与内心的不胜喜悦。
另外这诗经,不也正是源自现代历史中的古籍!
她在心中努力回想,毕竟这耳熟能详的诗经,即便穿越后,在脑中还属记得比较牢的。
霏迟,霏迟。
没一会,她就搜寻到了出处,口中更是轻轻吟出。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
墨修洁听得也略有惊讶,“小树,怎会知道具体出处?”
果真如此!
木小树吃惊之余,也马上坐正回道,“回父亲,这、这《诗经》,是源自我家乡那边的古时典籍。”
“竟会有这等奇特因缘。”墨修洁略有惊讶,也不深探,点点头又接着道。
“倒是生下来之际,我们都猜错了,不想孩子是个男孩,但他自小也生得漂亮,常被他母亲那边的亲族当做女孩逗弄取闹,最后,索性也将这名字保留下来了,因此,我与他母亲儿时就这般唤习惯了,后面也没刻意改正。”
关于这点,木小树毫不怀疑,深知即便是小时候,那妖孽的脸怕也是无可挑剔的。
“后面回到蛇族时,为避免……”
说到这里,墨修洁停了停,像是极为无奈地微叹了口气,绕开了这段缘由后,才又继续。
“还是由他小叔,重新取了‘染’一字,既与当时族内的孩子墨洵、墨沫,字形上也有几分相似的意味,也是希望他灵不染垢、心不染尘,即便回到蛇族,也能快速与孩子们打成一片,融入蛇族,不再留有心结。”
这么说,墨染自生下来后,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先在鹭族里生活的。那引起两族交恶的鹭族少主的风凌鸢,他应该也是认识的?
后来,墨染不惜忍辱受制于黑夜姬,原因之一正是因为墨沫的灵魂被对方拿捏住了,两人儿时又发生过什么,墨沫为何会死?
还有,霏迟这个名字,分明就属他本人,墨染当时在黑夜姬面前为何又一口否认,坚决不愿承认。
木小树听得心中诸多疑问,却无从问起。
眼下,在墨修洁面前,只得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边点头,也一边直为这名字中长辈留下的深意叹气。
可想而知,当时墨修洁与妙翎仙的大婚,在异族内是何等举族欢庆的隆重场面,当事人又该是一场如何穿破宿仇的爱恋。
但如此一段美谈,竟会以惨淡分离作为结局。
谁曾想蛇鹭两族如今闭门交恶,墨染那妖孽的心性,更不知道长歪到哪里去了,压根叫一个遍染风尘。
他这果然是自知没脸见父亲,才死活不肯来的吧!
不对,既有这样的期盼,那墨染做的那些靡乱至极的床上风流烂事,墨修洁到底知不知情的?
若说毫无听闻,怎么说都不应该啊,这个大一个蛇族,怎么也得有点风言风语传过来吧。
“那个……”木小树此刻坐立不安,实在是太想问了,可这又完全属于墨染的家事,她打听这样的隐私,怎么说都不太妥当。
倒是墨修洁看出了她的难以忍耐,温言笑道,“此后就是一家人了,小树若心中有话,不必隐藏拘谨,可以直言。”
“父亲也毫不在意我是凡世之人么?”这话令木小树略有愣神,后才有些难为情地道,“墨染……此前做过许多荒唐之事,父亲可知……”
听得前言,墨修洁很快淡淡笑道,“无妨,为父不介意这等事,你要你们真心相爱即可,若族内有人这事从中作挠,为父自会力排众议,只是短短七日仓促准备大婚,算委屈了小树。”
至于那后话,墨修洁听到时,脸色也缓缓变得凝重起来,甚至停下了双手的动作。
“早些年略有耳闻,一开始,为父是不信的,若非亲眼见过……因此,为父严正训斥过、亦严厉惩罚教育过他。”
木小树连连眨眼,墨修洁竟是知情的?那知情到了哪一步?与黑夜姬的乱事也包括在内吗?
当然,最后这涉及黑夜姬的部分过于惊骇,加上墨修洁字字句句里,也丝毫没提这号人物,木小树也心怀谨慎。
最终,她只是在心中想想,没敢冒犯问出。
只听温和的声音又认真道,“蛇族天性是为难耐,并非绝不可耐,若要爱人,时刻自制,既是修心,亦是修身。”
这话说完,墨修洁的语气才缓和了些,看向了眼前素净之人。
“小树不必担心,此后,霏迟那孩子不会那般乱来了。”
木小树点点头,也知道墨修洁是极为和煦、心中也有秤杆之人。
她倒也能理解几分父母之心,虽说蛇族中人天生放浪,但作为父亲的墨修洁,应该怎么也不愿意看到与爱人妙翎仙唯一的孩子,成为身心随天性而流、一心只知纵欲玩乐的无志之人吧。
她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毕竟她是好奇其中曲折,但并非在意墨染本身。
于是她转开了话题,自然笑道:“还请父亲继续展开画卷,与我看看。”
墨修洁也会意微笑,将画卷置于桌面,开始轻轻朝着对面之人的方向推开。
见那画轴朝自己而来,木小树下意识就是抬手去接,却忘了自己右腕还没恢复常态。
这一探出手,触及画轴下意识就叫疼了一声,又左手扶着右手,将手飞快抽回了。
见此,墨修洁也有淡淡担忧,“手是怎么了?”
木小树迅速将手缩回桌下,不欲增事,只是道,“就是不小心磕碰到了,父亲不用挂心。”
为免对方追究下来,她更是连忙将视线转到了画上。
这一看,当即就痴愣住了。
一袭白衣无垢,似幻似梦似仙,眉眼间秋波粼粼,极具脱尘灵气。
画中人分明生得很美,却有意以恬适的神情,弱化会使人凝目的容貌。
她轻轻浅浅地抿嘴笑着,像活过来一般,在画中静看画外人。
这整张柔美无双的面容,淡若天上漫云,温如上等玉魄,使人一看,便有种全身心安定下来的极致温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