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比起第一片明日晶中的模样，看上去更为幼小一些。
此刻他站在水中，精致的脸蛋被袅袅热气蒸得粉扑扑的。
此刻白衣女子正将松软的浴巾拢在孩子上半身，一边双手轻柔地糅干小小人儿散开的长发。
孩子同样乖巧极了，只是安静站着，睁着漂亮的如琥珀一般的眸子，一眨一眨地看着眼前生命中最为亲近之人。
倒是在这个间隙，有人来了。
待人走近，发现是同样一席白衣的身形修长的男子。
他嘴角带笑，面目温和极了。
但也就在他靠近的同时，站着的肌肤如白雪般的孩子，“噗通”一声在蓝色水泊中蹲下，只留小小的脑袋，还露在水面上。
男子不禁失笑，“躲什么，娘亲才给你擦干，这下，又要再擦一遍了。”
稚嫩的声音很快回答，“娘亲说了，身子不可以随意给人看，就是爹爹也不成。”
女子也笑弯成一对月牙眼，“不错，等我们霏迟再大一些，就要学着自己浴身了，娘亲也不会再帮忙了。”
说完，她侧过脸，略有嗔怪，“给孩子洗澡呢，这等小事，你也记录过程作甚。”
“无妨，只有我们自己一家人在，亦是成长的点点滴滴。”
女子像是认同了，转回脸来，对水中蹲着的小人儿张开手，“霏迟，来娘亲怀里。”
小脑袋点了头，接着在水面漂浮，直至挨近了，才一举扑入娘亲怀中，并将双手抱上了她脖子。
女子即刻将浴巾，从头到脚裹住了小小的孩子。
揉上粉嫩的脸蛋之时，女子似乎也觉得心中一颤一软，忍不住回头仰脸，又望向了男子。
她口中似有淡淡困扰，又带着跃跃欲试，“如何是好，霏迟实在白皙漂亮、温软喜人，连我看了，都总觉得是个女孩儿，修洁，不如你去将我早期怀着霏迟时，亲手织的那些女童装束拿过来，待会给霏迟穿上看看，定然漂亮合适极了。”
男子先是口气严肃了些，“莫要胡闹，霏迟还小，你这个做母亲的这般尝试示范，如此之下，只会扰乱他对自身性别的认知，本来蛇族之子，就天生……”
说到这里，又停了停，不再说下去，只是温言道，“我知你偏爱女孩儿，若是喜欢，不日，我们便再生一个孩子。”
“知道了，不穿便是。”女子微叹之间，打消了念头。
“天生怎么了？”漂亮得与女孩无异的孩子，虽没听懂父母之间的话，也睁大着眼睛抬脸问。
“爹爹，除了真身与双瞳不同，我与鹭族的姐姐弟弟们，还有其他不一样之处么。”
男子探手去摸了摸孩子的头，轻轻笑着道，“等霏迟长大，遇见心中所爱，便会明了。在这之前，不可以在人前赤身，也不可以随性乱来。”
这次，面目精致的孩子倒是没躲了，只是偎在娘亲怀中，似懂非懂地认真点了点头。
再就见画面迅速受控，重新组合成淡蓝冰片，这五瓣明日晶的记录，到此便结束了。
木小树愣了几秒，才抬手取回明日晶，将看过的这片，放到了一边。
她对上墨星河的眼，问出片刻前与画面中孩子一样的问题。
“小叔，蛇族之子，天生怎么了？”
谁知墨星河首次避开了视线，甚至有些闪躲，“这个，小叔……”
他将脸别到一边，支支吾吾好几次，“小叔，不大方便与小树姑娘讲这个，能否……不说。”
难道是蛇族种族独有的秘密？
木小树点了点头，很快就无意这个话题，又随机拿起下一片，小心捏开。
这次，是片暗金色的六瓣明日晶。
六角飞散，画面呈现。
即便是在浓烈的夜色中，数个白衣装束的孩子，也颇为显眼。
这鹭族的夜幕，并非纯黑，而是暗金之色，更特别的是，也不见星子散布、月轮列陈。
倒是用以照破夜色的、高高浮空的明灭不定灵灯，堪比星辰，数目不止三千，绵延不知尽头。
几个小小的孩子，此刻躺在地上，双眸化作画框，将灵灯与天幕叠为一幅画卷，便像极了人世的星河夜幕。
一名男孩先开了口，“喂，之之，你不是在人世生活过，我听说凡间地大海阔，那里的夜空，也是跟鹭族一样，天天年年不变的吗？”
被点名的女孩，怯生生回道，“回凌鸢哥哥，是、是会变的，每新的一日，都与昨日不一样，日日新景，循环往复。”
“霏迟，你们蛇族呢？”
像女孩一般漂亮的孩子摇了摇头，“确是不知，自生下来便在鹭族了，父亲还不曾带我回去过。”
唤做风凌鸢的孩子撇了撇嘴，“区区蛇族，能有什么好看的，肯定，连鹭族都比不上。”
话音才落，便有白衣的年长的女孩，蹦蹦跳跳地领着一名比在场所有孩子，年纪都大上了一些的黑衣少年过来了。
快要走近之时，女孩拉了拉少年的黑色大袖，纤细的手指挑向一人，“那便是霏迟。”
少年默声点了点头，步步走了过去。
在他快要接近之时，漂亮的男孩也撑着身子坐起，盯着眼前陌生之人，不明所以。
少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虽心中有迟疑，但见了这面容、又念及这字词颇为优美的名字，便尝试唤出声。
“霏迟妹妹？”
面容精致的孩子微微不满，即便对上一双同样金赤的双瞳时愣了愣。
但他也马上就打掉了自己头顶的头，即可纠正。
“霏迟是男孩，长大以后会是男子。”
“哈哈哈哈……”风凌鸢即刻捂着肚子，在地上笑得左右翻滚双腿乱踢，“可笑死我了，就连你蛇族血亲的亲戚，看你奶声奶气生得女貌都这般认为。风金瑶，你看到听到了吧，别一天到晚光会说我寻事生非。”
女孩转脸警告地瞪向笑得抽气之人，一只手已经将拳头捏紧抬起，“风凌鸢，我看你就是皮痒，又想找抽了是不是？”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又说错什么了。”风凌鸢先是横着眉觉得不可思议，后又被止不住的笑意淹没，“霏迟妹妹，哈哈哈霏迟妹妹！明日我便给妹妹送几套女装与钗环珠饰来。”
风金瑶这下像是实在忍无可忍了，撩起两边衣袖，已经朝着男孩直去，打算狠狠修理他一顿。
不料下一秒，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攥住手臂，少年金色的瞳孔，平静地看向女孩。
“不可动手，今日初次见面，不要令我与霏迟弟弟双双为难。”
风金瑶一怔，被传来的微凉的触感吓了一跳，甚至忘记在第一时间挣开。
她定定看着眼前苍白冷峻的少年，甚至连顽劣亲弟弟的嘻哈笑声都听不见了。
直到少年反应过来，先脱了手，“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风金瑶才稍稍别开了脸，看向无人之处落话，“霏迟，这位是墨洵，是你在蛇族的血缘亲近的哥哥。”
墨洵也蹲身下来，将视线与男孩放平，再度摸了摸他的头。
“霏迟也对不起，是我夜色之下看错了，又不曾事先问过，修洁叔叔所出爱子性别为何。”
他停了停，嘴角泛起极其轻微的笑意，“今日，是与大伯一起过来的鹭族，我有意，前来看看弟弟，毕竟以后，我会一直有这样优秀的一位弟弟。”
唤做霏迟的漂亮孩子，接受了合情合理的道歉。
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也心知眼前与自己拥有同色双瞳之人，身份不会有假，也低声乖巧地唤了句。
“墨洵哥哥。”
六边形冰幕中的场景到此戛然而止，画面渐渐变淡，转为彻底消失。
画面之外的木小树，更是愣神不轻。
这是……墨洵幼时第一次去鹭族见墨染的情景！
这样的回忆，竟都被保存记录下来了，可见墨修洁与妙翎仙，珍惜极了在鹭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两人更是对心中爱子喜爱至极，时刻关切提点着他逐渐成长。
任凭以风凌鸢为首的鹭族人如何嘲笑取闹，墨染的心性丝毫未被扰乱。
即便被第一面所见的同族墨洵看错，也坚定不移，心知自己将成长为坚韧而立的男子。
温软明亮、谦和有礼，安静收敛、自处自持。
阴暗反复、无心无爱，纵欲靡乱，嗜杀残忍。
若不是她来到蛇族这些日子，自多人口中得到确切证实。
她几乎没办法相信，明日晶中的幼时霏迟，与如今成人的墨染，这性格、三观、心性几乎找不出相似相近之处的两人会是同一个人。
墨星河平日里所接触的墨染，怕只是作出温软无害之态的墨染，自然不知天差地别。
“小树姑娘、小树姑娘……”
直到墨星河提醒她，她才醒神，连忙将空中的明日晶取下来。
她静默不言，往后一片一片地看，整颗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重下来。
坐在这里近两个时辰，直至将满满一罐的明日晶，也便是墨染在鹭族生活的点滴细节，全部仔细看过一遍。
心中有数之后，无论她想问，不想问，此刻，都已经不得不问。
“能否，再请问小叔，蛇鹭两族决裂的关键，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