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容妖冶苍白的男子,琥珀色的眸子微睁,也是僵在了原地。
他自女子的第一句,听出口气极为不耐,而眸光寸寸灰暗下落。
“我甚是惹人厌烦,对么。”
他没有去等女子回答,就兀自背过了身。
这次,身形无声地步步朝着院门之外直去。
他踩过一地血红花瓣,更有些细碎的纷纷正落的,落在黑衣黑发上,他也浑不在意。
意识到眼前发生如何一幕的木小树,也像是后脑被打了一棍子一般乍然醒神。
“墨霏迟!你给我站住!”
喊完,脚下连忙开跑。
所幸,男子听到这个名字脚下有一刹的停顿,已经足够让木小树追赶上。
她绕到墨染身前,直直截停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这么给我消停的?”
墨染面上表情渐失,声线几乎也没有起伏,“不想看见我,我便在你眼前消失,有何不对。”
木小树只觉一股血冲到了头顶,她深吸一口气,强捺下来。
她尽量使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
“你要去哪。”
男子只是一动不动。
“与你无关。”
饶是木小树耐性再好,此刻见他再度翻脸无情、反反复复,也快要忍不住了。
她咬了牙,“好,你说的,与我无关是吧。”
“那蛇宫的事,从现在、从这一秒钟开始,跟我不再有一分关系,我即刻就离开蛇宫地界,我就是一步步走,也会自己走回小渔村,不用你管。”
说完,人也当真扭头就走。
她一副甩手不干的样子,怒气冲冲直接冲出了院门,又转个弯,埋头跑出一阵。
倒是跑得越远,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再走出两步,就狐疑地停下了脚。
她并非气得失去理智,不过是通过想刺激一下墨染,令他在这种关头想起大局为重,大婚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顺利的话,墨染追出来后,她再顺势拱几句,两人这行就能赶往鸟族了。
照理说,她连要回渔村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墨染没有道理无动于衷啊?
别说服软了,他竟连追都没有追出来?
除非……
木小树心底涌起一阵摸不到底的惶然之感,她心头打鼓,又主动折返回去。
却也没有刻意暴露,只是贴着墙小心翼翼再靠近。
来到院门时,她将身子尽数藏在院墙后面,只探出了小半个脑袋的一只眼睛偷偷去看。
这一看,差点没给木小树吓得跳地三尺、魂飞魄散。
此刻的墨染,不仅面色无华,就连双眸中也失去了光亮,唯有大片极尽一切的灰蒙空茫。
他恍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周身是存在感尽失的空无寂寥。
他目光空荡涣散,没有落在任何地方,只有寻不到目的的茫然。
更令人瞠目的是,他右手分明唤出了烙骨魔鞭,并一节一节地盘着鞭身。
眼下不离行宫中空无一人,他这是想做什么!
很快,木小树就看到他意欲为何。
他只是执着鞭尾,在左手掌心凌厉划过,这一下,几乎切破了半个手掌,鞭身所到之处,即见皮开肉绽,汩汩涌血。
墨染依旧没动,甚至没有看一眼,就又快速一鞭,在掌心十字交错抽出了第二道深可见骨的血肉伤口。
如此一来,血流出的量与速度都翻了一番。
起初,只是血珠只是颗颗自伤口滑落,这会,源源不断冒出的血液已经汇成小股血流,如柱倾下。
这回,他像是满意了,而没有再弄出第三道伤口。
片刻,地上便汇聚出大小不一的片片血泊。
以木小树此刻所处的角度看过去,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墨染的血愈加染红了花瓣,鲜红欲滴。
还是一地的离人花瓣本就炙烈如血,猩红渗人。
等到左手几乎被鲜血染透,再就见他凌空一鞭,抽落地上,将庭院积了一地的花瓣抽得浮空而震荡开外,留出脚下的空地。
他衣袖一翻,骤然蹲身,面目无一丝犹豫地将掌心的十字伤口按地,按在血泊中央。
就在他手掌接触地面的瞬间,木小树即刻看到他周身诡异红光乍起,层层激荡,荡得漫天花雨随之狂乱飞散。
他另一只手撇弃魔鞭,迅速在空中结印,同时唇间密语连连。
充斥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咒纹,诡秘显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在地面伸展,咒纹吸净鲜血,又以墨染所处的位置为中心,以荡地之势极快地向四周蔓延。
不过几个眨眼,木小树脚下之地已被繁复精密的黑色咒纹铺展覆盖。
除非他已经放弃,压根就不想如约进行成婚大计了!片刻前的不安猜测趋向落实,木小树感觉魂都在冒烟了。
她没法思考,也顾不上想其他,而踉跄地扑身院中。
她紧着呼吸,一步步小心地靠过去。
苍白妖异的男子并未看过来,手上精密地操持着结印,目光依旧垂落地面。
但他口中的毫无波澜的话,是对女子说的。
“还不走。”
“若怕路难走,在这里待着亦可,等我杀尽那些人,再来送你。”
“不必害怕,我不会对你动手,毕竟,这几日,是我为数不多算得上有几分愉悦的时日。”
木小树尝试开口,嗓子竟不受控制发出了颤声。
“墨染,你,怎么了?”
“怎么了?”面目空茫无谓之人,这次,失神地仰了脸。
“不过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趣又倦怠,屡屡重复,差不多够了,就不再想玩下去了。”
他生来好听的声线,此刻听不出一丝感情波动。
“分明,只要杀了所有人,由我亲手终结,一切就结束了。为何,还非得做无谓的坚持,不过就那一点,那般微小的一点执念,对如今的我而言,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何必有所顾忌,又何必隐秘行事,为了旁人这般曲折,这般费力作甚。”
“我本就身心残毁、孤敝一人,早就该随心所欲了,也早就,忍受得足够久。”
这是说……与其等不知真假的预言到来,不如由他早一步在今日亲手覆灭蛇族意思?
他竟,在这一刻忽然放弃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木小树牙关磕碰,浑身都在发颤了。
这已经不是疯不疯的问题,是极端的毁灭之心,只剩纯粹而暗无天日的毁灭。
无限慌乱之间,趁着没双腿发软瘫坐下来前,她即刻前往,跪坐到了那正在运作大规模阵法的男子身边。
她试图去挪开那只以血为引,唤出古老咒术的手,却发现蚂蚁撼树,力量甚微。
面对这已经全然无法掌控的走向,她更是狼狈不堪,疯狂摇头。
“墨染,不要!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我、我求你,求你停下来。”
“我片刻前不过说的气话,一时被你气到了才会如此,我没有想要走,没有想坏你大计,真心没有。”
苍白而分外俊美之人,依旧在进行手下术式。
他神情疏远而空荡,对女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无任何反应。
木小树喉口灼热,心中更像是有千万只落入滚烫之水的蚂蚁在挣扎,异常难耐又煎熬。
她忍住喉口的温热,往前在挪动几分,双膝抵上了男子的,又探出双手,仔细而轻缓地捧上了对方的脸。
她双目灼烫,定定对上他失去焦距无谓的眼眸,一字一句放慢这声调。
“墨染,你辛苦走到今日,所作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幼时天真可爱,时常吵闹要嫁给你墨沫,还未复活,你在要这里放弃吗?”
“父母、还有父母,妙翎仙母亲绝世出尘,墨修洁父亲温雅不凡,两人天作之合、凤协鸾和,如此令人钦羡的一段旷世之缘,不过是因为两族之间一点小误会暂且分离,团圆之日近在眼前。”
“与此同时,你怎能放弃,你还未寻回风凌鸢,你长大后,更没有再去见你母亲一面。”
她混乱的脑中,竭尽所能地搜索墨染在乎之物,并以最诚恳的方式,祈求一般地道出。
“你忘了么,我还说过,说到了那一日,你能重新踏上鹭族之地的那一日,我会同你一起,亲眼见到你父母安心携手,你们一家重归和乐。”
“还有星河小叔,小叔从来对你关切疼爱极了,你若将蛇宫变成修罗战场,你让小叔如何自处,到那时,父亲又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很强、特别强,若有这样的力量,应当守护住所爱之人,而不是不顾后果地毁灭一切。”
“墨染,墨霏迟,我求你,听我说的话,听我这一次好吗?”
木小树再咬住唇,已经无法克制滚滚落下的泪水,她再如何忍耐,也只能竭力让自己不发出哭腔。
“即便不说这些,还有、还有……”
她脑中飞快闪现过,此前听到旧事时,无意念及的些缕片段,在这一刻的紧迫下,急切开口。
“你就不想揪出那只黑手,那只或许一手搅浑蛇鹭两族的罪恶之手,这只手,拿走了风凌鸢的灵魂,之后,又编造了当年墨沫身死的谣言,并四散传播出去,它更有可能一直蛰伏,从未离开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