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边的黑衣俊美之人,霎时垂了脸,也不知此刻在想什么。
但很快,他就抬起,面上露出无懈可击的笑意。
“你既然得了闲暇,明日临近暮色,是否应该留心一下这边。”
“或许,到时会发生些意外,连我以命相护也阻止不了的意外。”
金蓝双色的蝶,依旧停落,双翅轻扇。
“我说过,蛇族之事,不会出手。”
墨染唇角勾得更深,面目妖异极了。
他不再接话,只是默然起了身,步步朝房间之外而去。
在要踏出房门之时,半侧过头,将脸微微扬起,双眸也跟着愉悦地眯起。
“可你,会救她,不是么。”
说完就走,不管身后一人一蝶如何,也不在意一侧丝绸质地的外袍已经整片滑落,露出来比常人愈显苍白的后背。
此刻,那左一端搭在肩沿,右一端勾在手腕,上下之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半月形弧线,勾勒着男子背影可见的窄而紧的腰身。
他走回院子,回到先前的地方坐下。
这次,不再将目光投于房间,只是随意地落在别处,口上似有不满,
“真是过分,本还想与娘子贴身而卧,多留下片刻美好的回忆,就被赶出来了。”
“分明,是最后一晚了,最后这般平静的一晚。”
他将先前拂过女子面颊的、似还留有温度的手,兀自撑上了自己的脸。
精致的唇角也起了满足的弧度,“娘子,也一定不会令人失望的,对么。”
昨晚一头闷气睡去木小树,第二日,起了个早。
她睁眼的第一念头,就是掰着手指数数。
很好,第五日了,坚持过完今天与明天,就能彻底从蛇族解脱了,也能摆脱那条烦人蛇。
她起了身,穿好鞋从床上下来,做足了即便见到墨染也不要恼火的心理准备后,人才往院子里走。
但等她走出去,四周都看了看,却没见到院中有人。
就在她寻思纳闷时,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自远处步来,正是墨染与璇真。
两人一边朝院子正中走,一边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木小树听不见,也懒得去听,索性坐到了一边的纳凉休息处。
屁股还没坐稳,听到熟悉靡软的声线,又见墨染勾了手指,远远唤她。
“娘子,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她点了头,一边靠近,一边见到璇真张手唤出一物,形如生了倒刺的蝶式鸡心,通体呈绛红色。
璇真没有说话,只是凝神看了这绛红之物好一阵,才皱着眉,给身侧男子递过去。
墨染只手接过,五指一收,同样没开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木小树这会已经走近,她尚且有意与墨染保持了两臂距离。
谁知墨染发现她的意图,也不依她。
微微探身,长臂一勾,就将人搂进了自己怀中。
她稍有尴尬,奈何在人前,索性低了头,一言不吭。
见到这一幕的璇真,只是眼眸轻扫了一眼,就马上移开了视线,语气如常。
“该说的都说了,我会如约办事,接下来,我该带之之回鸟族了。”
性感冷艳的美人说完就转了身,优雅地步步离去。
倒是感觉还没走出几步,木小树就听到数声吵闹,她侧脸去看,发现是先前那个小女童,此刻像是想跑到这边来,却被璇真拦住又抱起了。
女童即便离了地,那双小脚也蹬得个不停,她声音稚嫩,丝毫不掩热切地朝这边喊。
“大哥哥,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墨染也侧过脸,露出笑意,声音难得有些放软。
“等事办完了,马上便去鸟族看你。”
“那不许骗我,一定要来噢!”
“自然会来的,眼下先听话,跟姐姐回去。”
得了墨染的允诺,那女童才算是消停,而不再在璇真怀中率性扑腾。
木小树见此场面,略有吃惊,她哪曾想墨染对孩子,会有这等耐心与闲心,此前刻意带了玩具来逗趣也是。
于是歪了头,“墨染,你喜欢小孩儿?”
墨染见璇真抱着女童,已经彻底离开,也收回了视线。
一边站在院中,在地上唤出蛇族特有的传送阵法,一边口中随意落答。
“没什么感觉,但比起成人,孩子尚有几分可喜之处。”
“既觉可喜,怎么这么些年间,没要个孩子,你不是说,异族没有人世那样的伦理么?”
张手书写术法的俊美之人,即刻平淡接话。
“我不喜欢孩子。”
这下,只剩木小树搓手叹息不已,这厮,简直是浪费自己一身的美人基因。
“太可惜了,你若有孩子,不论性别,定然漂亮优越极了。”
她兀自畅想,还试图与身侧的人商量。
“那往后过了十几年几十年的,你有了后代,且我这个凡人到时候还活着,你可不要吝啬,记得带来给我欣赏逗弄一番。”
这下,墨染浑身一僵,连手上的阵法都停滞住了。
木小树察觉到他手在不稳颤抖,抬眼之时,更发现他不知何时更合了眼。
他再睁开眼,开口是没有情绪起伏的声线。
“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木小树虽满头雾水,但通过几日的相处,已知这小会的时间里,墨染是在克制自身、压抑掩藏情绪。
她不知道哪里又说错话了,悻然间主动转开话题,语气故作轻松。
“墨染,璇真刚刚交给你的是什么物件,看上去挺奇特的。”
“火凰之心。”
“具体是什么,又做什么用的?”
“鸟族至宝,用途不知,是墨正卿指名要的,猜想是打算在大婚之日,用来对付父亲、小叔与其他反抗之人的。”
木小树差点没想说,那这样的东西,你还乖乖带回去?
不对,墨染可不傻,其中定然有她不知的曲折。
“既然是至宝,璇真就这般轻易交给你了,也不生你的气了?”
墨染这会已经重新开始操持阵法,像是冷笑了一声。
“本就生的莫须有且不该生的气,此计划对她而言、对她族内情势,同样的大好的事,她置气,损的也是自身利益,若愚蠢至极,这点都想不通,我不会寻她合作。”
木小树也一愣,这字字句句,听起来怎么这么冷漠别扭。
“可你们俩关系不是不错吗?”
墨染继续冷笑,“从哪里看出来的。”
木小树张了口,却没好意思说,就是一见面就见璇真搂上他脖子,昨晚也数次亲密接触,加上璇真口中无意所说,分明表面两人曾有过一段旧事的。
墨染立刻猜到了身侧人所想,声音愈加冷淡了。
“仅是身体上有过关系,再无其他。”
木小树心里动了动,只是低声,“墨染,璇真姐……该是喜欢你的。”
墨染听完并无反应,敷衍而平淡地反问一句。
“是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木小树干脆摇了头,不再接话。
毕竟跟墨染说这个,实在是对牛弹琴,他哪里会珍惜旁人的心、会懂得什么叫灌注过真心的热烈情意。
好在,璇真是个看得真切,也拎得清楚的人,怕是在情迷深陷之前,已经勒令自己回了头。
说来说去,这到底是他们两人的事,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只得自言自语地感叹,“你这条冷血妖精蛇,若爱上你,着实太辛苦,也太累了。”
“我从未要人爱我,甚至,厌恨旁人这般说。”
他声线在分分冰冷,就连琥珀眸子,也有暗色凝结。
“一听,就失了所有兴致,只觉恶心可憎、只想杀之后快。”
木小树每个字都听懂了,却丝毫没懂他的意思,因而仰头去看他,“为何?”
再见墨染红唇抿成一条线,像是没有再往下说的兴趣。
罢了罢了,今日的墨染并没有寻常那般温软,这话没聊上几句,句句都能聊到死胡同去。
木小树索性闭了嘴,只待他完成脚下阵法,又等了一会,才觉纳闷。
寻常蛇族的移身之术,无论是前期准备还是转移过程都快极了,怎么这次,用了这么久。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这阵法比起先前传送的那几次,像是范围大了不少,中间的秘符与咒文也增加了许多。
只见墨染红唇抿直,神情也难得带了严肃。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飞快在空中轻点结印,又条条有理地将术式规整并入阵法之中。
木小树小声试问,“墨染,你这不是寻常的传送术吧?”
被问之人,没有隐瞒,“不比寻常,眼下是大范围异地直通术,一次,能使成百上千人瞬间转移。”
那他此刻所作准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暂且是秘密,还请娘子,不要对外说出。”
木小树心中确认,点了头。
她到底没去听墨染的整个计划,因此,也不再记挂,只安静在一边看着。
等墨染像是松了口气,动作终于停下之时,才将身侧人搂紧。
他低下头,轻轻用唇去吻女子发丝,话语轻得听不出情绪。
“娘子,要开始了。”
木小树见周身红光腾升而起时,也有些失神,在闭眼之前,脑中蓦然闪过碎片的记忆。
之之,这女童唤作之之……
幼时明日晶里,在鹭族总对霏迟多一分亲近的小女孩,似乎也称作之之。
鸟与鹭,种族相近,墨修洁晚宴上也称不可伤害鸟族……
脑中两张童稚的脸,一丝不差叠合起来的瞬间,木小树瞠目结舌,更是鼻尖乍然一酸。
既然停留在那等幼时,可见所谓的致使意识心智溃散、神识封闭的大事,正是亲眼见到墨染与风凌鸢真身相斗,墨染痛苦濒死之事。
墨染,他也根本不曾忘记过,不仅没忘,还……
她想得双眼发涨,便径直将脸埋入身前怀抱,出声低闷。
“墨染,我们尽快令一切重回原本的轨迹可好。”
黑衣俊美之人似有惊讶,“娘子,说的可是我们?”
再就见他双手收拢,紧抱住了怀中女子,温软轻呓一声。
“好,不会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