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温言之人,面上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但从她这会绕去了另一方几案上,并饶有兴致地挑选着案面的用具的举动来看,似乎是对木小树先前的回答,有几分满意。
她这会一边翻转手上精巧物具,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开口。
“凡世蝼蚁之人,不过寸渺之力,却总在心中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令本姬,时常觉得不解,分不清这是愚昧所致,还是故意而为。”
“既像是,杀伐路途偶尔碰上的人类,他们临死之前,十有九之都在做多余之事,或是安抚同行孩童,或是交待身侧伴侣,只顾着兀自说完,好似,坚定说过之后,就有谁能活下来一般。”
“可分明,所有人都是要死的。”
“定要说有什么意义,大抵是增加了些乐子,越是怜惜相护之人,本姬就越是残忍先杀之,每每到那时,后死的人表情迥异,千百不同而大为有趣。”
黑夜姬轻笑了一声停下来,半侧过身,自上而下睥着眸,看了看白玉圆台上的木小树。
“又像是,眼下的你。”
说完,手指拨弄间,又笑着转回脸。
“本姬的霏迟,就从不会做这样愚蠢多余的事,只需看清形势,判定得出结果,即刻就能全盘接受现实,真是……”
黑夜姬的声音再停顿,便是突转愉悦,一点点满足吐词。
“乖顺绵软,诱人至极。”
木小树本来捋着黑夜姬的话中之意,突然又听到霏迟两字,也是蓦然心绪一僵。
与此同时,就听到黑夜姬语气松散,慢悠悠拉着调子继续出声。
“因此,告诉本姬吧,你们凡人所谓的希望,包括你此刻的信心,是因何而起,又源于何处。”
木小树过了好一会,才垂了眼,接回片刻前的思路。
黑夜姬不是无力无用之人,既早与黑崇姬站在同一边,又更比旁人清楚,墨染实力如何。
倒不如说,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黑夜姬是更为了解自己亲手教习出来的墨染的人。
因此,要说她丝毫不知道墨染的小动作,实在不大可能。
她本来猜想着,要是黑夜姬第二问话风调转,涉及她医仙师门背景,或者来蛇宫的真正目的,总之拐回正事上,可见多少是怀疑上了墨染的计划,并打算出手扼制。
若只是单纯怀疑,该不至于亲自出手,毕竟,抓了自己来,其后总得对蛇宫对荣飒师父有个交待。
除非,已经掌握到了什么确凿证据。
那黑夜姬眼下要从自己这里听到的,便是与墨染计划相关的事,好借她接下来的言论,替她编排罪名,顺带插入计划中罪无可赦、足以原地毁灭的一环。
要是这样,黑夜姬心中有数,她再遮掩下去也没有意义。
毕竟,她毫不怀疑黑夜姬有一万种办法,能令自己说出她想要的话。
与其吃力隐瞒,不如直接在大方向上说穿,先做顺从坦白,后再替墨染掩饰关键细节的地方。
却不想,黑夜姬这第二问字字句句间,依旧明里暗里绕着墨染不放。
这是,比起所谓蛇宫的生死相斗形势,更加在意墨染本身,而不在乎旁的事物的意思?
还是说,黑夜姬同样也有十足的把握,无论大婚当日是如何走向,也能带领黑宗稳定住局面,胜券在握。
如此一来,为了保持黑夜姬对自己的兴趣,不戛然中断游戏,她还得继续扮演那个心有底气的墨染新娘。
木小树哪里会在乎黑夜姬脚踏自己人类身份,既然黑夜姬这会问是只是这点莫名的自信。
那只需从中作答,一点点抛出,黑夜姬暂且感兴趣的、自己对墨染的盲目情意。
于是,先是乖巧点了头。
“小树明白夫人的意思,在游戏过程中,不会做出夫人不喜欢的、无谓挣扎的姿态。”
很快得到对方赞许,“你也是个好孩子。”
“那你,喜欢何种材质,什么颜色。”
木小树注意到黑夜姬慢慢走过来,这次,微拢着的手心中,搭着数条不长不短的精巧带条。
等黑夜姬完全摊平掌心,递到自己眼下。
木小树才看清,这些都是颈带颈链之类的物件,款式不同有窄有细,材质更是金属的、皮制的、编织的各种都有,相同之处在于,它们无一不垂坠着更长的牵引部分。
或许,在此情此景,这样紧贴颈部、能使人屈服的装饰品,称为项圈更合适。
虽不知黑夜姬意欲为何,木小树还是凝目看了一阵,在里面挑选出看起来最有舒适感的,边幅最宽的那只。
“就那条黑色的、皮制的便好。”
不料引得黑夜姬轻然一笑,“还是个保守含蓄的小玩物。”
木小树不打算深究这个话题,只是继续开口。
“至于第二问,回夫人,是爱人之心,我信的,是这份与夫人所用手段大不一样的、对墨染夫君的温柔爱护之心。”
“温柔?”
黑夜姬捡出木小树挑的那只,将其他挑剩下的随手放落后,就比量将黑色颈带戴到了眼前的脖颈上。
一边慢悠悠地道,“说起来,崇姬姐姐当年令人大失所望地作逃,也是因为这怯弱的爱人之心。”
“真是愚蠢,既然喜爱,永远紧握在手中,全部得到不就行了,就像,本姬爱霏迟那般。
这突来紧缚感,起初只令木小树略有不适,却不想,颈带上的牵引链条被猛然一拉。
木小树整个身子受迫前倾的同时,也难受得干咳起来。
她顾不上抬头,只听到黑夜姬轻缓开口。
“说得很好,可惜,本姬并不认同。”
再就是下巴强行被捏起。
“所以,你答错了。”
话音落定的即刻,那捏着下巴的手即刻就松开了,再抬起落下,是笔直冲着白玉圆台而去。
准确来说,是直朝台面上的女子之手而去。
啊——
这一下,木小树不仅是骤然爆发失声惨叫,更是抽疼得几乎全身痉挛。
别说此生,就是前一生,她也不曾受过这样恶意袭来的剧烈疼痛。
哪怕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黑夜姬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猝不及防出手,竟是抬手作刃,用四只手指残忍插进了自己手背。
木小树听到指端与台面碰撞的钝声,便知黑夜姬的手已经彻底穿透了自己手掌。
筋骨血肉即刻断裂,任凭她条件反射性地抓挠蜷缩不止,左手早已被钉得动弹不得。
十指连心,黑夜姬这一下带来的疼痛,几乎等同活生生撕烂了她半颗心脏。
只见黑夜姬抽回手,声音在这一刻也有了不悦。
“怎大喊大叫,身体这般敏感么,一点痛都吃不住。”
木小树疼得头皮发麻,看着自己手背上几乎能从中截断掌心的四个血窟窿,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下掉。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黑夜姬的言行都在表明,她是这场游戏的主导人,她随时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改变游戏的玩法。
黑夜姬先是抬手接了一滴女子的泪,接着将血染的指尖,顺着泪痕寸寸摸上去。
“但这样的无力言论,本姬喜欢听,小玩物,继续说,不要停。”
木小树闻到逼面而来的属于自己的血腥气,加上左半个身子都跟着剧痛起来,只得闭上眼,颤抖着快速开口。
“强占,并不属于得到,温柔,也不等同懦弱。”
说完,又接话,“小树既然继续说了,可否有些奖赏。”
“作为医门中人,小树以为夫人的手法过于粗糙暴烈了,既然答错,不如,让小树亲自切下手指讨罚,用来取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