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一场噩梦

木小树被狠狠撂开的这一下,后背再度重重摔到地面,是再也起不来了。

她看到墨染神情狂乱地抚上唇瓣,在摸到伤口时先是不可置信,而后面目越发阴骘起来。

喉咙滚动过后,再开口,便是以极其狠厉的语气激问。

“谁让你上前的!谁允许你擅自碰我的!”

“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将你尸骨辗碎成灰!”

说完,人已经并手结印闪身逼近,浑不在意身上黑袍大片滑落。

木小树眼见他指尖不详的咒印飞速下落,直击中自己心脏位置,只是一动不动咬紧了牙,也不去想后果如何。

她心知,他需要有一个出口,一个将失控情绪发泄出来的出口。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用糖纸包裹住痛苦,反复压紧之后,呈现出无懈可击的、虚伪而带着腐烂香甜气息的表相。

哪怕神志疯狂,哪怕歇斯底里,哪怕此刻,他泄愤的对象只有自己。

心口传来真实撕裂的痛感,说明了墨染的手刃,已经直刺进心脏。

她以为墨染会彻底贯穿她胸口,却见苍白的手指骤停,缓缓抽出时,只有前两节指节被鲜血染尽。

她看到自己胸前伤口处泛出淡淡的红光,与试炼第三层的冰雪天地中妖丹散发的护体光芒一致。

墨染显然也愣了神,他盯着指尖,慢慢意识到这份温热的血来自于人类,而蛇宫中能近自己身的人……

琥珀瞳仁即刻收缩,刺痛的神情与此同时出现在精致苍白的面容上。

他退开数尺,迅速与女子拉开了距离,又摸过喉结,似乎是确认到灵魂珠的存在。

他看清了自己身上伤痕后,马上将黑袍拉上来,尽可能遮住了自己,并背过了身。

低得不能再低的声线,听不出感情,轻到几不可闻。

“这便是你一直穷追不止的真相,你看到了,我在她面前不仅俯身低头,更像条奴性十足的畜生,乖顺得异常可恨。”

“我的污秽不堪,我的下贱无力,你终于尽收眼底,这下,可觉得满意了?”

穿心之疼,不比这几句听来疼。

木小树死命不吭声,既是因为说不出一个字,也更害怕再给墨染分毫刺激。

却不知无作无为,在精致妖冶之人的理解中,是另一番含义。

墨染先是古怪地笑了一阵,接着,语气竟渐渐变得绵软发媚起来。

“如若不满,是看得不满,还是听得不满。”

“那你说说看,你最喜欢我摆出怎样的姿态,是否还要继续叫给你听。”

“比如这样的……嗯哼……嗯……”

木小树只看得到墨染抬手,却看不到他在对自己做什么,但惊心动魄地听到室内响起之前更为直接、更为惑人的呻吟时,猜到十之八九。

她听得快要发疯,慌乱扫到他侧过的小半片脸上,发现显然还残留着药力下的粉态,于是急不可耐地喝止。

“不是!不是的墨染!我没有满意或者不满,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自作主张,是我妄自菲薄,都怪我,不要,不要说出侮辱之言,不要接着伤害自己。”

被唤之人这下迷茫转过脸来,双眸有些望空。

“他们都喜欢我这幅模样,你却不喜欢么,那我,身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该如何是好。”

“我竟丝毫吸引不了娘子。”

“娘子,娘子……”他反反复复咬字,似在认真回想不经意脱口而出的两字称谓从何而来。

想起之时,琥珀眸中漫出微弱亮光,只是很快,又被大片不安覆盖,就连睫羽也在脆弱轻颤。

“娘子、娘子,无论如何,你是不会厌弃我的,对么,哪怕我给不了,亦拿不出你心中所想的美好。”

木小树听到小心而试探的发问,深吸了口气,压住哭腔。

她以最平静的语气开口,“墨霏迟,我动不了,你过来。”

不要一个人离得这么远,到我伸手能触及你的地方来。

男子听到后,苍白精致的脸上,明显晃了神。

他站定许久,终于转过身,步步过来时,整个人带着一种恍恍惚惚的不安定感。

也就是这时,木小树看到他胸前数十道纵横交错的血淋淋伤口,才确定了他先前的所作所为。

自虐,一如她此前看到过数次的,手法相当残忍地自虐。

她移开了视线,发现对方也在同时将黑色外袍拉好,遮住了满身伤痕。

察觉到墨染在身侧坐下,木小树生怕他再逃,而毫不犹豫紧攥住了他发凉的手。

她急不可待地开口,“墨霏迟,先听我说,你将妖丹取回,然后快走,带上灵犀一起,去将墨沫的灵魂藏到稳当之处。”

“黑夜姬或许马上就会折返,要是你我都不见,即刻就会彻底激怒她,谁也不知道,在最后关头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既为我现身,我在她眼里的分量已然不同,只要我在,黑夜姬便会认为手握筹码。她是个采猎刺激之人,喜好享受慢慢折磨围堵猎物的过程,为了令这场游戏达到最令人兴奋的高点,她一定会先按捺住,不会急着杀我。”

“最后,师父已经与我传过讯,差不多已经到了蛇宫脚下,师父一到,我自当无事。”

木小树尽力平心静气地说完,说得言辞肯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后一句丝毫没底,抱的唯有必死的觉悟。

不曾想身侧的墨染,听了全无反应,只是反复用指尖摩挲着她心脏位置的伤口。

开口时语气似在疼惜,又像是愧疚,“娘子,以后不要在我神志缺失的时候上前,如此,十分危险。”

“若非妖丹在娘子身上,我又与娘子灵魂相连,方才,已经失手取了娘子性命。”

他探出手指,这次结的印,是在指尖亮起了青色火焰。

木小树看得微怔,这手法与当初荣飒师父治疗虞笙时,颇有几分相似。

在将青焰分分压进心口的伤口时,墨染垂落的眸眼,也变得柔和下来。

“许久以来尽是在失去,一切都被占有、被夺走,以至于到今日,什么都没有了,如今还称得上干净的,只剩下这个了……因此,心中格外在意,因此,才会伤及娘子。”

“既是我娘子,理当是我最亲密之人,娘子若是想要,我便都可以给。”

话音没能落完,丝毫没能预料到的吻,就这样先落了下来。

墨染不知何时俯下身来,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喂在唇边相诉。

他会使令人惊奇的治愈之术,却没有愈合自己胸前伤口,更没有愈合唇上咬痕。

这个吻,带着无处安放的茫然与被绝望挟裹住的希望,若说麻木,又因分外深入加上蛇族血的味道而变得深刻,若说深刻,又像是十尺厚的大雪积压庭前,无论远眺还是回首都是无尽的空寂与惨白。

木小树整个人忽然也跟着空了,直到心口一点点有热度传来。

她清晰地知道墨染在做什么,更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的墨染,依旧是在诸多混乱心智中,勉强挤身出一个足以面对自己、面对此情此景的墨染,还不算是恢复正常的墨染。

若是,他无意识地渴望被安慰,他想寻求知道自己能否被接受……

木小树闭了眼,一是再没有力气去推开他,二是无法做到将本就站在悬崖边上的他,狠心推落深渊。

于是,这个吻变得愈加缠绵炙热起来,热到直直盖过心口治愈的火焰。

墨染一边没有停下治疗的动作,但另一只手,已经绕到后颈位置摩挲不停,更是将人极尽轻柔地半抱进怀里。

木小树泪水颗颗滑落不止,却不知自己为何而哭,自然也不知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后颈处的蛇族契约转瞬变成黑色的圆阵,三重圆阵其中,正逐步浮现出日、月、星图纹的精妙雏形。

不知过了多久,先放开的,还是墨染。

琥珀眸眼忽然从水雾迷离中清醒,他急切退出,慌忙去看怀中合眼微微喘着气的女子。

一分分看清之后,连抱着人的手,都不稳地发颤起来。

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放落,不再碰到她,别开染着粉态的脸许久,才低声问。

“恶心至极,对么。”

不见接话,他兀自自嘲,一贯勾起红唇,“抱歉了,不仅彻底失控,好像还疯得不轻,可有吓到你。”

“还没到明日,尚且来得及,取消大婚之事,我会向亲族说明,不想与我这样的不堪之人成婚,你直走便是。”

说完,他将手抬到半空,想抹去女子的泪,想擦拭女子的唇,想替她缓解浑身伤痛。

最终目光触及自己染血的指,又无声作罢收回。

他飞快扫了一眼室内情况,眸子接着凝向入口的方向,皱眉看了好一会,像是心中有了数。

最后的举动,是去接了女子眼角滑落的泪,接着,整个人骤然起身,转瞬消失不见。

只留下听不出情绪的一句,“不必再怕,只当是一场噩梦,梦到这里,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