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树这下紧张地屏住呼吸,她心知接下来会听到的话,可能每一字都令人身心作痛。
却不想,背后之人就这样戛然停住,门后再无响动传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自己泪痕风干,久到颤抖的心恢复平稳,墨染也再没有出声。
或许,到此为止,也已经足够了。
再看月色愈浓,木小树垂了眸,轻声提醒,“墨染,将妖丹拿回去。”
她感觉背后之人有轻微的动作,接着异常沉闷地开口。
“明日大婚之上,无论眼见发生何事,都不关你的事,无须发声,无须去管。”
“亦不要靠近我,待在师父身边,直至结束即可。”
木小树一怔,很快应声,又听他道。
“今晚之言,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你随耳一听,信与不信,都无谓。”
“过来,我取妖丹。”
她这才动了身,也不放开小指勾着的手,仅碰到他这一点点,跪坐到了他身边。
此时墨染低着头,被夜色掩去了大半张脸,神情看得并不真切,却也散发出分外阴沉、使人不敢接近的气息。
他身子没有动,抽回了被拉住的那只手,两指相指抬到空中,直落在身侧人的心口。
木小树有些奇妙地看着自己衣衫之下透出淡淡红光,同时有灼热之感从心脏一路向上,待到喉口一动,妖丹已经落进了口中。
她赶紧拿出,又小心翼翼用衣角擦干净,才放落墨染手心。
没想到妖丹脱手的一瞬,一阵排山倒海的脱力感猛然袭来,木小树双手当即撑在地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什么头晕目眩,什么浑身酸胀,什么饥肠辘辘在这一刻统统都来了。
敢情自己这幅弱鸡人类身体,此前之所以耐力充沛、精神抖擞,都是墨染妖丹给的假象,亏她多少以为有意志力坚定的成分在,还暗自表扬了自己一分钟。
她这会低头喘气,视线正好停在墨染手心散发暗红流光的妖丹上,见他并不收回,有些犹豫地问。
“墨染,明日……你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当真会结束吗?一切,都会以该结束的方式结束吗?”
说不担忧是假的,好不容易已经走到最后一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却横生了这样的意外。
谁也不知道黑夜姬在折返后,发现所有人都逃脱了会作何反应,所作反应,又是不是会直接破坏墨染的大计。
毕竟在暗室之内,黑夜姬也像是有十足把握能面对明日发生的一切状况。
得到是只有冰冷一声讥讽,“你算何人,寸手无力只会妄加揣测,我之所求,你又知道几分。”
木小树听得脸有点僵,再坐直便退开了些,将视线转到了庭院中,撇嘴小声嘀咕。
“别扭怪,幼稚鬼。”
就算先前的话说出来后悔了,收不回去了,也犯不着忽然在这里阴阳怪气吧?
好在墨染这厮性情忽变翻来覆去也不是第一次了,木小树到底没往心里去。
离了妖丹,她只觉乏得厉害,加上早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再坐下去,指不定天都要亮了。
她哪有异族那样的好精力,这不回去睡上一觉,恐怕明日得闭着眼睛打着瞌睡参加大婚。
反正刻意寻来,也是为了确认墨染伤势如何,精神状态是否还好,眼前的样子,自己也算能放下心了。
木小树拍了拍手,打算就地起身,在这之前,她又凑近了墨染一些。
“是是是,你厉害,我没用。”
“我今日承受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小窥了黑夜姬疯狂作为的十分之一甚至说是百分之一,都差点非死既疯,可见,我眼前这只大妖精的心特别强大,意志尤为坚定。”
说完,她壮着胆,双手径直捧上了微凉的小脸,使得他抬眼与自己对视。
依旧精致妖冶,依旧如霜雪白皙,虽无丝毫表情,但这样出挑的容貌本身在夜色中已经足够惹人瞩目。
她看着半失神的琥珀色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开口。
“因此,想最后告诉你,墨染,你的力量终会有所作为,你的所求不会被轻易践踏,不要迷茫前面的路,也不用害怕靠近光明,你自当心火不熄。”
“等到此事完结,以后所有的日子,定要好好爱惜自己,只因有一日,你也一定会被真正爱你的人热切需要。”
她见分外漂亮的琉璃眸子,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有些脸热。
“今、今日之事,即便我看到了、听过了,可不代表怎么样,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厌恶你。”
“身体……只是心的附庸品,若是和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两颗心相距甚远得不到半分愉悦,那种事情,断然不必记在心里。”
木小树说完缓缓将手撤回,带着一丝丝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有点矫情对吧,其实我也觉得,可这真真正正是我真心所想,是肺腑之言。”
她嘴角弯起,又轻着声,“就是,忽然很想告诉你,很想很想让你听见,仅此而已。”
“对了。”木小树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礼盒,“那是小叔亲手制作的贺礼,说是要我们在大婚之日晚上再拆,你也知道,我们这假大婚就是走个形式,但毕竟是小叔一片心意,你还是妥当收好吧。”
这次说完,人跟着起身,她这会寻思自己还是回去对面的院子,赶紧找个房间睡上一觉。
先前女子掌心带来的温热,随着人的离开,这会已经消失无存。
墨染眼眸动了动,将头偏过,冷声道,“既觉是心意,就带着走,否则,我就扔了。”
木小树先是一愣,再就是哭笑不得。
这我怎么带着走啊,这两个盒子加起来比人还宽,日后难不成我还能左一个右一个,挂在腰上随身携带不成。
可她这会哪敢逆着这位心情明显不佳的蛇大爷啊,就怕他下一秒把这贺礼原地爆破了,只是过去提起礼盒时,不免纳闷怎么星河小叔在墨染这里也不好使了。
她正要去墨染擦身而过,又听他开了口,答的是一开始自己所问。
“尽可放心,到了明日,一切都会结束,唯有风凌鸢灵魂失落之事,难以查证,除非……”
“除非什么?”
“琉璃幻浑盏。”
木小树再次愣住了,墨染说的,竟是她所知之物。
要知道她一个异世来的人,对这边的认知与见闻,可能还比不上留幽森林里的一只蚂蚁。
而这琉璃幻浑盏,不就是早之前清让向那只唤作白夜的狐狸借过,给兰玉公子所用的宝器吗?
又见墨染将头仰起,抵在门上,冷淡着声继续。
“那掌灯人与蛇族,向上追溯千年,或者更早之前已有莫大过节,无论如何,都不会相助。”
“此前,族内想了许多办法,包括我,私下做过诸多尝试,无一不是强硬被拒。”
木小树不知说什么好,只默声点了头,就当听过。
站了一会,才道,“墨染,我回去了。”
却不想半只脚刚踏出门槛,手忽然被大力一拉,随着礼盒脱手,木小树在失重之下也整个跌落,却是落进了一个称得是上冰凉的怀抱。
她双眸才瞪大,就见墨染指尖带着一点幽光袭面,与此同时强烈的睡意袭来,眼睛是再也睁不开了。
面目精致妖冶之人,双手一分分收拢,尽力将女子在自己怀中抱得更紧。
他并无表情,只用脸侧亲昵地挨抚女子的额,感受到了心中所想的温度后,心知女子听不见,开始自言自语。
“我不过是心中厌恨,不想见任何人,你怎这般厉害,又能寻过来。”
“为何,屡次为我这样的人流泪,并不值得,我的心,肮脏而卑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琥珀色眸眼逐渐合上,发出叹息,“真是喜人的温暖,让人既想守护,又想毁灭。”
“可守护于我而言,向来太过费神,还是毁灭,来得容易,那你可愿,与我一起沉沦。”
他想到更多令人愉悦之事,源自两人今日成功缔结的羁绊,唇角逐渐起了弧度。
“如今你我灵魂相连,你可知,最后那几声呻吟,是为你而叫,否则,我如何在她面前发出声音。”
“本就令你冒险,若再让你提前触及到‘她’的意识,白费功夫不说,我也无法交代过去。”
他低头,想吻上怀中的唇,目光先落到她身前薄薄的夹袋上,那里放着小小一片明日晶。
本来手已经抬起,想去取之时,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俊美妖冶的面容重回冰冷,心绪也跟着低沉,“都是骗人的……”
“你也,一定是骗我的。”
却不想,本该失去意识的女子,听到这话几乎下意识抓住身前的手,十指交错紧扣。
女子轻如梦呓般呢喃响起,“不骗的,不骗你,虽然对你们异族而言,永无止境的时间总在延续,可我相信,这双手迟早可以拥抱光明。”
他浑身变得僵硬,双眸更是不可置信地睁大,半晌,都没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为何会是这句话,你……是你,是你!”
莫大的惊喜之余,眸色开始混杂痛苦,俊美苍白的面目也分分揪紧。
“那时的人,竟然是你!为何,为何不早些说,早告诉我,我便不会如此做了,至少不会让你亲眼见到。”
“若是再早一些,再早一些……”
琥珀瞳孔慌张不定,无措之中,口中所言也变得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当日要留下那样不负责任的话!既然早已经将我忘记,为什么现在又要出现!”
“我恨你,也恨你……”
几要失控的语气饱含压抑,他大力拥紧了怀中之人,恨不能将之揉进自己身体。
迷混之际,他颤抖着去索求女子的唇,却在要碰上之时,又蓦然惊醒般弹开。
冰冷一声讥笑,是在自嘲。
“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到如今,师父不会允我再接近你,加之我想做之事还未完成,所以,在这之前……”
他长指一挑,改为辗转去亲吻女子后颈辉夜嫁昼之术留下的诡美印记,神情一分分靡软迷离。
待到心绪平定,眸光变得温柔,才幽幽出声。
“娘子,还会等我么。”
俊美妖冶之人敏锐察觉到蛇宫数里之外的笔直过来的气息,更是将脸深深埋入女子颈间,反复汲取暖意。
过了许久,才情绪不明地闷声。
“娘子,他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