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结界消退无形，荣飒也已经不见了人影。
室内平静如初，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如果不是暗夜中一袭如影魅的黑衣，此刻倚靠在房门边，像是等候已久的话。
墨染先是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襟，随后琥珀眸眼一转，转向坐在床边的清让，慢慢开口道。
“起初邀夜湖边一探，我并不信，只当你身侧出现女子是偶然，眼下，是彻底信了。”
“娘子不过普世之人，为何，为何你会对这样的人感兴趣，目光屡屡停留。”
室内不见人动，唯闻声音清冷传出。
“与你无关。”
马上，又是一句平静得听不出情绪的话。
“明日，不要肆意妄为。”
墨染只抱着双臂笑出声，笑了好一阵，笑得一边肩头的外袍滑落，才讥诮出言。
“本想好好说会话，可一个个的真是无趣极了。只道是与我无关，恨不得将我彻底撇除出去，却不知如今她的灵魂，是与何人紧密相连。”
再转回脸时，眸中已然一片死寂。
“至于明日，谁知道呢？”
这话听得室内的清让皱了眉，等到他目光追过去，门边已经寻不见那袭黑衣的身影。
他知墨染隐藏的实力超乎寻常，也猜到明日他要做之事，该是超乎所有人想象。
任凭自己如何岿然不动，可她已身涉其中……
望了又望床上之人后，是细微地叹了口气，再就是伸出手，惩罚般去弹了静静睡着的女子的额心。
“净会寻事。”
安宁一夜，便这样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到了最后一日的缘故，知道只要等顺利举行完大婚，就能告别蛇宫、告别那条磨人的妖精蛇了，木小树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既深沉又安稳，大概还做了个好梦。
心理暗示果然是强大的，她睁眼的前一秒，是这样想的。
不曾想下一秒，原本放松下来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兴奋叫嚣，只因她第一眼看到一双意外而又熟悉的眼眸。
意外，是因为千万个没想到，眸眼的主人会此时此刻出现。
熟悉，是因为曾四目相对看过许多遍，尤其是那惊鸿一眼的湛蓝之色。
先是一怔，当即心头涌上一股酸而暖的热流，口中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带着一点点埋怨意味的娇声。
“清让，你终于回来了。”
或是这些日子被墨染带得影响，行为更加不拘起来，木小树只觉得许久不见清让，一时心中欢喜，随着这一声，竟一个起身不由自主扑进了清让怀中，还自然而然抱住了他腰身。
想象中再见面的热切场景没有出现，浇头而下的是字字冒着寒气之言。
“为人作嫁，就是你送我的见面礼。”
木小树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脸上登时挂了心虚。
她虽不知清让是何时来的，但由此可见，清让大概已经从荣飒师父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可既然了解了，难道不该知道这不过是假成婚，哪里还至于眼下在这里言语逼人？
她打算死个明白，于是抬了眼，小心问，“你生气了？”是因为我与墨染假意成婚之事？
不想后面一句还没出口，就先听到快而短的回答。
“没有。”
木小树松了口气，谁知头顶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寒，“我说没有你便信了？”
这下，她就有点懵了，心想这次才一见面，怎么清让就这副梗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明明在渔村分别之际……
才一想到，木小树就立刻摁住了心底的念头——她与清让或许有那么一丢丢可能性能有稍进一步的发展。
眼下看来，八成她当日脑子秀逗出现了幻感，才敢有这样的期待。
再一次，她缓缓吸了口气，决定换个问法，“清让，你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
岂料这回语气何止是发冷，简直是冻人三尺不敢动弹。
“你如何认为我心情会好。”
她完全没敢去看清让的脸，只听得声音在头顶继续唰唰掉冰碴子。
“我在时，你做了什么，我不在时，你又做了什么，可有自知？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木小树心中默默垂泪，我就是不知啊……能不能提个醒，或者，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思来想去，决定马屁先奉上，试探一探。
“清让在我心中无所不能、十万分厉害，因此，你说什么我都听了、都信了，我保证。
“那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无论如何，不能与墨染结成契约。”
这话，清让的确在留幽森林中说过，自己好像也随随便便就点头答应了。
只怪当时的自己根本没当回事，觉得用脚想想，她木小树平庸的人生里断然不会有跟这样妖冶精致的美人相交的机会，因此，一边耳朵进，另一边耳朵出，听过也就忘了。
当即，马屁没拍成，反坑了自己一把。
笑容僵住的木小树，再开口，声音已是小如蚊呐。
“那契约落下之时，我像是在熟睡，全然不知是如何发生的，后面得知不是真正意义上结成的契约，是蛇族秘术所成，并……并无关系。”
清让开始面无表情地抚掌，“好一个并无关系。”
木小树有点儿想哭，那掌声就跟甩在自己脸上的耳光似得，她此刻哪还有什么激动劲儿，只想在这边世界遇到的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应付。
既然招架不住，不如……大家先冷静冷静，自己先撤退吧？
手上一动，便尴尬地发现自己举动过分，刚才这会时间里竟然都抱上了清让。
清让有多清净避人、不喜被人碰触，她是见识过的，这会没反应，怕是事发突然还没意识到吧？
火速松手，只怕动作太大太明显，于是，打算悄悄抽回手。
期间，她抬头偷瞄一眼，却发现清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撤手的动作，木小树霎时慌了，更加瑟瑟发抖。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特别是清让与人授受不亲！”
此言一出，手腕立刻被清让捏住，还抬高到自己不得不直视他的地步。
“和我在一起，便知男女有别了？”
“我若不让你亲近，你便去亲近旁人？”
木小树嘴角抽搐，觉得有点儿顶不住了。
清让分明是话中有话，难道在讽刺自己这些日子与墨染搂搂抱抱、勾肩搭背，是个随便之人？
对，一定是。
才一想，又觉得奇怪，即便自己是，为何非得解释，非得对清让有个交待不可？
于是，撑着底气对上清让定住的眼眸，开口之前，先听到问，“他在你心中，归为何人。”
“墨染？”木小树想了想，“他并非是人，在我眼里，大概是一条实在不可亲、绝大部分时候都很可恶，偶尔才有那么一丁点可爱的小蛇。”
念及昨晚，她目光垂落了些，“你若问是何人，如果可以……是朋友、是伙伴，甚至是家人都可以，只要他愿意的话。”
见清让还没说话，木小树又嗫着声，“说是这么说，也只是我单方面一厢情愿，我的生命，对异族的他而言只是漫长人生里毫不起眼的一瞬，能有所交汇都应该称为奇遇，我与他，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木小树自认为说得明明白白的一番话，却丝毫没能令清让满意。
清让开口时，语气依旧冰冷，“那就毫无自觉，什么亲密之事都能与他做了。”
木小树心停一拍，这是陈述句，并非疑问句，也就是说，荣飒师父连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都告诉清让了，也包括相吻之事。
“你都知道了？”
“你是说，我不该知道。”
木小树彻底顶不住了。
清让今日不明所以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导致她这会四处乱觑，想寻一寻，有没有什么人能来救场的。
自然是无人，无从解释之下，索性埋低了头，只用微小的声音做最后的抗议。
“至于亲吻……我倒不想，实在发生了，只安慰自己他是异族，不是凡人，如此一遭，就当被蛇咬过几口，而寻常相处中的接触，我并没有躲避，也没有多在意。”
说完，心中就一阵捶胸顿足，说好的要有底气，怎么最后还是老实交代了。
不是，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像在罪人一样在这里被严加审问啊？
到此，清让面容才终于松动了些，眸光凝了凝，才问，“是否为人，于你而言，重要吗？”
木小树想也没想，一边说，一边开始往后挪。
“当然重要了，种族相差这么远，等过个五六十年，凡人已是老态龙钟白发皑皑，异族还是身强力壮相貌如初，想想都可怕至极。”
说完时，身子已往后退了不少，正要抽回自己的手，再找个借口溜之大吉时，手就忽然被握住。
再感觉受力，是被拉得往前一栽，彻底栽入了清让怀中。
她听得头顶的寒冰终于化水，“即便他不是人，那也不行。”
这般凑近清让胸口，令木小树心跳一点点加速，也生出莫名的安定感来。
可他是清让，是从不让人主动靠近的清让啊。
她挣了挣，“清让，你怎么了？”
不想才一动，就被按住了背，更贴近地相拥时，清让的下颌也轻抵上自己脸侧，她感受到他吐气温淡。
“你想抱便抱，我说过，容许你放肆。”
这样的话语，听得木小树心惊之下，双眼都睁大了些。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句，马上带了危险的意味。
“此番趁我不在便如此乱来，是否，要给你长点记性。”
她不想知道是长什么记性，一想到昨日在黑夜姬那里的惨况，木小树赶紧缩了头，“别了别了，教训已经吃过了，再吃，怕疼。”
额间被轻点，“断指之时，怎不念疼。”
“以前没试过，这次试过，就知道出头容易，而出头后没有实力控制局面，只会拖累诸多人，因此，以后再也不敢逞强胡来了。”
清让也有轻微笑意，“确是有了长进。”
木小树扁嘴只道：“我们能不能说点轻松的话题，比如，你这次的任务顺利吗？路上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对了，上次……”
上次你的碧海霞光玉佩，不小心遗落在我这里了还在喉咙里，戛然而止，是因为忽然发现了门口不知何时来的，不知看了多久又听了多久的墨染。
肌肤胜雪，眸眼半合，红唇轻勾，此刻他倚在门边，指间无意卷着长发把玩，兀自成一道风光艳丽之景。
不过一晚，却像许久不见，木小树又有些看愣住。
可他接下来的话，直接使木小树灵魂出窍、原地爆炸。
只因墨染睥着琥珀色的眸，拉着诱人的语调，一字一字道。
“娘子，是往日为夫的腿坐上去软，还是你此刻坐着的更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