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树被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在床上挖个洞,好让自己躲到床底去。
墨染言行的放飞程度,她是多番见识且切身体会过的,用惊世骇俗都是往小了形容的。
未免墨染接下来说出更吓人的话,也赶在清让将她掀飞出去之前,她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迅速从清让怀中撤退,退到了床的最里面。
直到坐定,才反应过来墨染这狗比根本就是张嘴就来。
什么腿上,她刚才坐的分明是床板!
她想理直气壮地想反驳,开口前就被墨染抢了声。
“娘子不敢作答,是否是因为为夫……直教娘子留恋不止。”
木小树太阳穴已经在发跳了,她只想墨染快住口,千万不要没事找事。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能称得上一句了解墨染,知道这是墨染的恶趣味。
这平时和自己口头胡乱开玩笑都算了,可清让哪里是能被这等轻佻言论戏弄的人。
木小树不知道清让听了作何感想,更是一点儿也不敢去看清让,只得瞪向墨染。
“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坐在清让腿上。”
墨染丝毫不接视线,反倒一边无辜眨眼,一边语调松软地追问,“那为夫呢,身上究竟软不软?”
如履薄冰的木小树此刻只觉得脚下的冰彻底塌了,好了,这也不用紧张得揣着小心脏忽上忽下了,就让她直接死在当下吧!
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同时拼命用眼神暗示墨染。
蛇大爷你饶了我吧,怎么说我们四舍五入也算是共患难、见真情过了,我才见清让不到一刻,能不能让场面好看点,给我留点活路,可别玩了,别搞事了。
墨染自然没有搭理她。
木小树试图用余光偷瞄清让,只是看到胸口位置,又不敢往上了,一字不说的清让到底是什么冰冻千尺的脸色,她想都不敢想。
于是又溜着眼珠,又转到倚在门边神情慵软的墨染身上。
见他这个始作俑者跟个没事人一样,差点原地落泪。
多么令人心寒的师门关系。
多么令人绝望的“夫妻”关系。
当下静得可怕,三人各自无言间,空气都好似凝固起来。
“好啊!妙啊!”
登时,一道飒爽女声打破僵局,更将木小树从相当窒息的气氛中救了出来。
“说得这么好,这样吧,让为师来试试,为师行医路上死的活的好的烂的,什么身体构造没见过,一定给你个公正评价。”
看到是通身红衣的荣飒一边鼓掌一边大喇喇地朝房间过来,木小树霎时热泪盈眶。
荣飒一进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见这场景十万分想笑,尤其是小树,就差把“师父救我”四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生生忍住后,清了清嗓音:“嚯?为师没有来的不是时候吧。”
又将三人来回扫过,“热闹啊,过去打算收的徒弟,正式收的徒弟,现在正要收的徒弟。你们三这会齐聚一堂,都变哑巴了?难道就没有什么师门感想要交流畅谈的?”
见无人应答,荣飒左右活动着脖子,将指关节捏得咔嚓作响地朝墨染去了。
“来来,小浪蹄子,你方才说什么软不软的,再说一遍。”
墨染似是早觉得有意思,而将手指弯着抵在唇间拭目以待,这会被点名,便咬着指节低笑出声。
“师父逮我下刀做什么,墨染徒儿不过是开个玩笑。”说完,脚下是真切往后退了几大步。
荣飒倒是没动,“墨染,你来做什么的。”
“今日可是大婚,自然是来接新娘子的。”
墨染说着,人差不多已经退到了院中,这时,他在门口放落的精致万分的箱体才被尽数看到。
木小树一看就知,箱子里装着的正是婚服“冥河鹭起”,也就在同时,床边的一袭蓝衣已经无声起身。
清冷的声线直道,“什么事。”
这话,问的是荣飒。
一听,荣飒也不再去管墨染,转过身来,摊开手。
“你师弟的事,虽破烂糟心,却十分要紧。”
虞笙师兄的事?
最后一个音落地时,木小树就只见到清让颀长的背影了。
没有再说一个字,清让就径直走出了房门,徒留木小树坐在床上愣神。
荣飒脸上笑意不褪,也没急着跟上清让,先是亮着嗓打哈哈,“小树徒儿,为师借人一用,马上归还,你且自己待一会。”
临走前,才将手扩在嘴边,朝木小树努了口型。
虽然没有出声,但木小树仍然认出来说的是什么。
生气了。
清让生气了?
她心里一噔,只想墨染这厮嘴上轻浮,玩笑开过了头,果然惹恼了清让。
反应过来时,连荣飒师父也不见了人影。
一时之间,只剩下自己和安静退到了离人树下的墨染。
忽来的清净不仅发生于室内,更是横扫过心头,一阵难耐的不安过后,大片失落开始扎根疯长。
仅是这般短暂的再聚,如蝴蝶轻点水面,片刻无痕。
她想抓住,却抓不住。
她听到心底深处的声音。
不够。
还不够……
还有许多许多话想热热闹闹地与清让说,还有许多许多问题想兴高采烈地问出口。
想自他冷定无波的眸中,看到不一样的风起云涌,想从他甚少上扬的嘴角,得到哪怕是最小的肯定。
但好在,好在清让已经回来,既是回来,距离下一次分开,中间填满了那么多日光盛开的白昼与星月散布的黑夜。
木小树给了自己答案。
如此,应该安心的,不是么?
荣飒师父与清让双双归来,给了她莫大的安定感,她理了理衣裳,也下了床。
她看到站在离人树下墨染,火红炙热的离花,映得他苍白的肌肤仿佛也有了气血,只是他此刻脸上不再有表情,琥珀色双眸也不知定在哪一处枝桠上。
见他入神,木小树无心打扰,也就在房间外长廊伸出的木阶上坐下来,安静待着了。
要是如此景象,只持续一会,倒也没什么,但是木小树看一会眯一会,差不多都打了个回笼觉的瞌睡醒来后,见墨染竟然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这下,她忍不住了。
走近顺着墨染的视线抬头追溯,看了半天,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墨染,你在看什么?”
墨染眼睫动了动,却没有接话。
又过了许久,才听他开口,开口却是道:“娘子,此前是否来过不离行宫?”
木小树十分奇怪,不知墨染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从何而来,还是回答了。
“自然是没有。”
“此前,是否见过离人树。”
“也没有。”
墨染忽然转过脸,分外认真的眸眼,隐有灼灼光芒。
“是否……见过少时的我。”
木小树怔了又怔,见墨染这幅严正神情,当真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通回忆后,才摇头。
“千真万确不曾。”
墨染终是动了,却是垂了脸,他兀自低声,“也是,怎么可能……怎么想,都不可能。”
“怎么了?”木小树愈加觉得奇怪了。
先是自嘲地咂舌,忽而又抱着双臂大笑起来,甚至笑得气息都开始喘。
等墨染笑尽,重新仰头时,木小树发现他眸中的亮光已经消失不见。
“没什么,想到了无趣往日里,曾做过的一个不切实际、怯弱且虚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