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来了后就站在荣飒几步之外的、明显因为听到这句话后故意朝房间内轻蔑掷了一眼的虞笙。
这一刻，木小树生无可恋，她单方面宣布自己彻底在千手医仙师门内社会性死亡。
“伺候更衣。”清让神色如寻常冷淡，他站起来身吩咐完便朝外走。
灵犀虽泪光闪闪，但很快领了意，松开了此前紧攥的荣飒衣角，直朝木小树扑去。
“小树夫人，灵犀先前做了噩梦，梦见夫人被黑夜姬夫人抓到了。”
就在灵犀擦身而过时，清让忽而停住了脚，听到后面一句，已是蓦然转过身来。
木小树开开心心将灵犀接了个满怀，“既然是梦，当然都是假的。”
原本她就是打算以梦做说辞遮掩过去，眼下灵犀能自己主动这么想，自然是最好。
不料灵犀吸着鼻子，“可是灵犀不会做梦，灵犀的梦不是普通的梦。”
这话难道不是前后矛盾？
木小树没能理解灵犀的意思，只当是灵犀受了惊胡言乱语，愣了愣后，继续安慰，“灵犀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
一直到木小树发现清让站在原地没有动，此刻更是将目光完全锁定在灵犀身上时，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自打她认识清让以来，就没有见过清让会这样纹丝不动地盯着任何人看。
更令人惊骇的是，她竟看到清让冰冷的双眸中盈光渐起，愈演愈浓。
华光交相辉映，流转不停，待细碎金光与蓝色流彩落定，清让双瞳已转为一片湛蓝。
这般摄人心魄的眸眼，这是星灵之眼！
清让不止一次嘱咐，幻术相关不可外传。她深知清让不会鲁莽行事，他敢开启双眼，定是有十足把握不被人察觉。
师父和虞笙处于背后，自然无从得知他眸中变幻，可是，他眼前还有灵犀啊！
为何不避讳灵犀，难道在灵犀面前展露幻术是无关紧要的事？
马上，木小树就有了答案，清让此举，根本是直冲灵犀而来。
只因几乎在清让双眸变蓝的下一秒，灵犀先是不可置信，进而露出万分恐惧的表情来。更是害怕到紧紧抱着头将四肢收拢的地步，像是竭力想在清让眼下缩小存在感。
木小树百思不得其解，哪怕在黑夜姬殿下密室里，灵犀醒来时见到浑身是血的自己，也不及今日惧怕的十分之一。
任凭她双手如何安抚，灵犀都将脑袋死死埋在她怀中，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清让见此，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不仅如此，更在层层大袖中缓缓探出手来。
他五指虚握，掌心半拢，缓缓抬到半空，正对自己怀中少女。
这是要对灵犀做什么？
她无措地去寻清让的视线，才注意到清让此刻脸上，是她前所未见的陌生神情。
眼脸半垂，似闭非闭，面目冰冷而威严。
尤其那深邃蓝瞳，既平静又幽远，她仅是眼神交汇上一瞬，便觉被望空了灵魂，甚至，你会觉得那双眼可以穿透世间万物。
木小树此刻从清让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只知他徐徐落下的目光中，尽是强大而令人无路可退的慈悲。
关于灵犀的来历，她并没有转述给荣飒师父，原本她是想等到大婚结束，直接去向清让打探。
哪里知道此前从未相识的两人，第一次碰上，便是这等场面。
要知道，清让绝对不是没事找事的人，相反的，他从来深思熟虑。
她实在想不出清让对灵犀作出此举的理由，也不知清让终归什么都没做，为何灵犀还是害怕到了这种程度。
知道虞笙还站在门口，木小树不敢轻易发问，她缓缓摇头，只得用“失忆了”的口型试图替灵犀说明。
至少，她希望清让不要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动手。
等清让眸眼一侧，看向自己时，木小树发现那深远的目光临头落下时，散如万千浮光，已是乍然一轻。
“师父留在房内。”清让合眸收手，再度转身离去时，这样交待道。
荣飒自然不知刚才几个视线来回的时间里，发生了如何惊险的一幕，她轻轻松松将装着婚服的大箱子搬进房内，接着拍了拍手上的灰。
木小树松了口气，摸着怀中后背，“灵犀，你还好吗？”
直到房门关上，彻底不见了清让，灵犀才敢动。
小小少女抬起脸来应声时，吓了木小树一跳，不曾想灵犀惊恐之下竟将嘴唇深深咬破，在她胸前衣物留下斑斑血痕。
荣飒见这一幕心生奇怪，但她眉毛一挑什么也没问，独自在桌边坐下来后，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木小树又细声安慰了一阵，等灵犀平复后，才去取了冥河鹭起，抱在怀中兀自转到屏风后。
好在之前灵犀帮忙穿过一次，这次自己一个人虽然花了不少时间摸索，细节之处也穿得不规整，但总归大体穿好了。
等她提着裙摆走出屏风时，荣飒不禁抚掌而起，“可真不错，灵动大气，淡雅脱俗。”
“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重新见到穿在身上的冥河鹭起。”见交衽处明显没有扶正，荣飒过来帮着整理时，也是感慨不已。
木小树一愣，荣飒师父竟一眼认出这不凡婚服。
冥河鹭起初次现世，是墨修洁与妙翎仙大婚之时，蛇鹭结姻，那可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师父，难道当年那场旷世大婚举行时你在场？”
荣飒沉默了一会，像是在认真考虑接下来要说的话。
最终，荣飒缓缓点头：“那等盛大壮丽的场面，直到今日，仍记得几分。”
“其实，我当年是跟着你师祖去的，毕竟他在蛇族中尚有一段同门情谊，于情于理，都应该亲身前去祝贺。”
徒弟跟师父，这么说来，一百年前那时候的千手医仙，还是雪尊鸿。
异族不能以常理推论便就算了，荣飒师父可是实实在在的人类，如今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靠后，竟活了一百多年，或者更久？
木小树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她忍不住问：“师父，我能否问一句，师父是何时继承医仙衣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