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野战(四)

天刚刚亮,鬼子的进攻就开始了,依照惯例,鬼子的山炮首先开火,对着土山的国军阵地猛轰起来。土山上本植满了茶树,此时这些茶树尽数如同被犁过了一遍似的,炸得枝叶横飞,深根尽露。

在敌人炮火袭来之时,张贤只在阵地上留下了一个连的兵力,其余众人皆退到了土山之后躲避炮弹,他知道,敌人的冲锋定然是在炮击之后,这种战法一层不变,就像日本人一样,刻板教条,毫无新意。

但是,作为可以联络空军的保罗,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早早的架起了无线电机,呼叫着航空队过来轰炸。

看着保罗大声呼叫的样子,张贤不由得为这些美国人而感叹,这些美国陆军太幸福了,走到哪里都可以得到立体多方位的支持。想一想,如果自己国家的军队也能象美国人这样,陆军可以呼叫空军过来帮忙,那么,中国也应该可以挤身强国之列了。

鬼子的山炮也只猖狂了半个小时,空中已经出现了九架中美航空队的战机,保罗亲自指引着这些盟军的飞机飞到了鬼子炮兵阵地的上空,又是一阵狂轰乱炸,鬼子的炮声立刻减弱了不少。九架战机在敌人的上空盘旋了良久,炸弹的爆炸声、战机的机炮声,以及敌人防空炮火的发射声连成了一片,夹杂着飞机的轰鸣与敌人四处躲藏所发出来的呼叫声,显得如此壮烈,如此可悲。

望着远处被炸得魂飞魄散的东洋鬼子,国军的士兵们齐声欢呼,曾几何时,大家就是从这种失去制空权的不利战况中走过来的,那时被鬼子的战机轰炸与打击,便如同今时的这些日本兵一样。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时的命运之轮已经完全偏向了正义的中国军民一方,东洋人只剩下了垂死前的最后一挣!

在炸了半天之后,中美航空队的机群这才离去,留下了狼藉一片的日军炮兵阵地,这已经是松下联队的炮兵第二次被炸了,本来就有些不足的山炮野炮,又被炸坏了不少,此时更是捉襟见肘起来。

松下靖次郎也在感叹着,大日本皇军的空中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战争打到这个境地对于日本来说,已经是深陷泥沼之中,还不知道何时到头,而松下靖次郎也根本就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倒是与之相对的中国军队却是越打越强起来。松下大佐是一个明白人,他当然知道形势的不妙,只是作为一个帝国军人,便是明知不可为,也只能勉为其难,作困兽之斗。

毕竟,空中打击还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真正一决胜负的还是陆军间的较量。

看着空军的飞机离去,张贤知道该是自己发威的时候了,既然敌人的炮兵已经打完,那么,如今就要看自己的炮兵了。当下命令团部下辖的炮连与各营的炮排合并,将所有的大炮集中在一起,以发挥最大的杀伤效果。

果然,鬼子开始了冲锋,还是采用的密集波形阵,这么些年以来,他们的阵法依然没有改变,还当此时的国军象以前那样稀松可欺。

“团长,下令打吧!”边上的熊三娃已经等得不耐烦起来,看着大队的鬼子兵端着枪冲杀上来,不由得急急催促着。

张贤轻蔑地一笑,道:“这个松下联队长也不知道是真的不会打仗?还是准备着让这些鬼子来送死?哼!既然他们这么来打,那么我们就一个也不要放过,等他们全部进入我们的火力网中再开打!”

保罗在边上点着头,大家都已经进入了预设的阵地,摩拳擦掌着,各种新式武器全部架在了经过伪装的茶树下,只等着敌人靠近。

土山下,是一马平川的稻田,并没有可以用以掩蔽藏身的所在,敌人的士兵全部暴露在了大家的枪口之下。三百米、两百米,张贤一直沉着异常,只到敌人的先头部队进入到了自己阵地前的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都已经可以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鬼子清晰的脸孔,他这才大喝一声,下令开火。

这一声令下,一时之间,阵地上枪炮齐鸣,强大的火力编织成了一道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弹墙,跑在最前面的那一排鬼子兵齐齐倒下,紧跟着其后进入火力范围的鬼子兵也纷纷倒地,也只是转眼之间,整个战场上一片黄色的尸体,当先抢入的这一波近百号人,就这么惨叫着倒了下去,没有一个人能够靠近国军的战壕一步。

紧跟着第一波的第二波敌人,被那股强大的几乎让他们不敢想的火力所震摄了,不等冲到阵地便掉转头往回跑去,毕竟大家都是人,并非不怕死的神灵。

但是,国军的炮火在这个时候猛烈地响起,如雨般的炮弹就在这些后退的鬼子兵中间落下、炸开,一时间只见到战场上到处是断臂残肢,血肉横飞的景象,敌人凄历的哭喊之声不绝于耳。而在阵地上,国军士兵们已经端起了步枪,瞄准着退下去的敌人,只当是在打靶一样得兴奋异常。

鬼子第一次的进攻就这样被轻易地打退了。

※※※

就在土山前激烈交战的时候,黄桥那边也传来了激战之声,很显然,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已经把那支准备从南面包抄一六九团的鬼子大队包围,正在歼灭之中。

听到南面的交火声,张贤心中总算踏实了许多,最其马可以断定,敌人的那个大队冲不过来了,自己的身后是友军而非敌人,这样,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地面对面前的这个松下靖次郎大佐了。

可是,那声音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却是另一样的感受。初时,他还以为得自己的第二大队已经攻入了黄桥渡口,可是紧跟着听着那里不断的枪炮声,却觉得越来越有些不对头,那炮声多是国军的四二、六二甚至于八二迫击炮,而非是他们日军所常用的九二式步兵炮或者其他的山炮的响声,在步兵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松下对于自己的耳朵向来十分相信,这确实也是他比常人优秀的地方。终于,松下靖次郎联系下了和田大队长,得到的消息却是和田大队正被两个团的国军左右夹击,别说是去攻克黄桥,此时,若自己这里不能及时救援,那个大队便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情势是如此得不利,松下靖次郎知道,要想实现原订的计划,就必须突破横在自己面前的张贤一六九团,才能与自己的第二大队合二为一,不然,一二零联队真得危险了。

和田大队的告急电一封接着一封,松下靖次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能让所有的日本兵都长上了双翅膀从面前的张贤阵式上空飞过去,他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吃掉这个团,或者象锥子一样突破他们的防线。

※※※

日本人又发动了凶猛地进攻,这一次,他们已经学得乖了许多,没有再进行正面的波形冲锋,而是采用了正面佯攻,以吸引国军的注意力,同时侧翼迂回偷袭的策略。

张贤在土山之上,看着面前的鬼子又发动了一次突击,命令着炮兵对准敌人的冲锋面先是一阵的猛轰,而这些正面突击的鬼子往往还没有突到阵地面前,便撤退了下去,接着又是一波的冲锋而来,但是依然到不了近前,反而远远地就退回了。

“看哪,这些鬼子原来都是胆小鬼,不敢往前来冲的!”熊三娃在边上大声地取笑着。

魏楞子也随声附和,笑道:“鬼子当然不想找死了!呵呵,其实他们比俺们怕死得多!”

高伟跑了过来,对着张贤有些怀疑地道:“团长,我觉得鬼子好象不太对头,他们根本就是只喊不攻,连我们阵地的前沿都到不了就退了下去,松下靖次郎是不是要出什么坏水了?”

经他如此一提醒,张贤也觉得有些蹊跷,点着头,举起望远镜向对面的鬼子望去,果然见这些鬼子都是在连呼带喝地向阵地冲锋,但是却雷声大雨点小,根本就是在装腔作势。

“不好!”张贤蓦然明白过来:“快让大家准备侧翼布防!”

高伟蓦然也惊醒了过来,连忙传令下去。可是已经有些晚了。一六九团在土山的两侧各只安排了一个连的兵力来驻守,此时那边的阵地上已经有敌人突破了上来。

“高营长,你带一营去左翼!熊三娃通知梅营长在正面防御,楞子,你去叫牛营长带着第三营的人过来,跟着我去右翼!我们必须要把敌人打下去!”张贤这样大声地命令着。

“是!”高伟、熊三娃与魏楞子答应着,沿着散兵壕跑了出去。

“那我呢?”边上的保罗也有些跃跃欲试,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在这里监视敌人的行动!”

“是!”这个美国少校向着张贤敬了一个礼,自从刘连长牺牲之后,他早已丢下了他那曾不可一世,妄自尊大的毛病。

冲上右翼阵地的是敌人两个中队约有八九百人,松下靖次郎这一回也下了血本,必定要夺下这个土山阵地。驻守右翼的这个连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终因为敌人我寡,而不得不节节败退,连长死守阵地,在与敌人殊死搏斗中不幸中弹,身负重伤,但依然不愿意后退,带领着自己的弟兄倚在一块巨石上,与冲到进前的敌人拼着刺刀。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带着牛营长和第三营的士兵们气贯长虹一样地冲了过来,张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连长浸血的衣衫已经将那块巨石染红,而面前的一个敌人刺刀正扎入他的左肩,尽管如此,这个连长毫不畏惧,凛凛威风,怒睁着双目,如果这双眼睛也能当作武器,那么敌人已经死过了千次万次。敌人的刺刀从连长的身上拔出,连长一吃痛,倒在了地上,这个敌人顺势又举起了刺刀,也就在这危急的关头,张贤抬起了自己的手枪,在乱军中放了一枪,那个鬼子应声而倒,举起的刺刀也撒手而去。

见到自己的援军已到,那些正在败退中的士兵们如果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士气立刻大涨了起来,大声呼喝着,返身与来援的国军们一起向敌人冲了过去。冲锋枪哒哒的响了起来,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尽管还有肉搏在进行着,此时在短兵相接的冲突中,已经尽显国军的优势,近距离的冲锋还未等到敌人的跟前,便是一梭子子弹,鬼子的三八式步枪还未来得及拉起枪栓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是一群下山的猛虎,又如同决堤的洪涛,在凌厉的冲锋之下,敌人的阵脚马上松动了,并向后退去。开始的时候,还是一点点,但是随着张贤身先士卒的冲杀,国军士兵们也排山倒海一样压了过来,那一点点的松动,渐渐变得倒退起来,然后便是垮坝一样溃散而下。敌人再也没有了前冲的欲望,纷纷转身往回跑去,只片刻功夫,这个阵地的形势便逆转了过来。

牛营长带着兄弟们双追杀了一阵,直到将鬼子尽数赶下山去,这才回转战场,重新布防。鬼子在这个侧翼山头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败下阵去。可是同时,一六九团也负出了一百多人牺牲的代价。

张贤来到了那个已然昏迷的连长身边,此时,卫生员已经在为他包扎着伤口,他是因为流血过多,而失去了知觉,但是,当他悠悠醒来,看到自己团长的面孔,第一句话却是:“团长,我错了,我把阵地丢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辛酸涌上了张贤的心头,他含着泪,笑着对他道:“不,你的阵地没有丢,我们又把他夺了回来!鬼了已经被打了下去!”

“真的?”这个连长不相信似的盯着张贤的脸,这么问着。

张贤肯定地点着头。

“团长!我太高兴了!”这个连长快乐地说着,想要站将起来,可是努力的结果却是精力的耗尽,他的瞳孔蓦然间张得老大,却又渐渐地合了起来,倒在了自己团长的怀里,走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甜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