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迷魂(二)

枪声就是命令,没有人再作犹豫,六个人一齐向龙泉寺的门口冲去,穿过了大雄宝殿,已然看到守在门口的武小阳正拿着他的那把半自动的狙击步枪向外射击着,随着子弹壳被迅速地抛离机体,他却是一脸得镇静,以这座山门作为掩蔽,随着他随手的打出,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是土匪!”老山羊第一个冲到了寺院的门口,巴着头向外望了一眼,马上喊出声来。

大家连忙分散开来,倚住这个墙头,张贤向墙外望去,果然见到从山下过来的石阶之上,一队土匪冲了过来,人数在上百人以上,只是那几个冲上前面的家伙不长眼睛,成了武小阳神枪之下的死鬼,庙门前已然躺着了五六具尸体。

显然,武小阳的威风是打出来的,他几乎是一枪一个,就算是没有被打死,也打伤了不少人,这些土匪到底也是人,害怕起来,再也没有人敢出头向这边冲锋,全部躲到了石阶两边的树丛里,朝着这边胡乱地射击着。

“呵呵,不错呀,小武,这一次你一个人就把住了关,没有让这些土匪冲进来!”肖剑不由得夸奖了起来。

听着这些夸奖的话,武小阳也得意了起来,似模似样地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熊三娃,正也熊三娃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熊三娃却是不屑一顾,“哼”了一声,装作没有看到。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啪”地一声响,一枚手榴弹冒着烟被从门外丢了进来,正落在武小阳的脚边,而此时武小阳已然转回了头来,倚着半倒的门框,正聚精会神地举着枪瞄准外面,只要是有哪个敌人胆敢冒一下头,定然会丧身在他的枪下。

“小心!”肖剑与陈大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喊出来,他们离得远,显然无法顾及到武小阳的身边,只能用自己的声音扯破喉咙地提醒着这个正在状态之中的小武。

武小阳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却有一条人影猛地扑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顺势一脚将这枚浓烟已尽的手榴弹踢飞了出去,他的身体也就势卧倒,整个动作麻利得就仿佛是一条矫健的飞龙。

随着“呯”地一声巨响,那枚被踢飞的手榴弹在寺院的门外爆炸,刹那间,烟尘弥漫着向四处扩散开来,弹片早就飞射而来,只听到“啊”地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受了伤。

武小阳只觉得这声惨叫就在自己的耳边,他连忙翻身坐起,却见到熊三娃倒在自己的身边,满脸是血。他马上明白了过来,刚才救下自己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被他当成扫帚星的熊三娃。

张贤已然抢在了武小阳之前,飞快地扑到了熊三娃的身边,也不顾他浑身的血迹,一把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经不住地喊叫着:“三娃,三娃,你怎么了?”同时从自己的背带上飞快地解下毛巾来,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

“哥呀,我的头!”熊三娃这个时候,才觉出了头痛来,原来在刚才他扑向武小阳的时候,那顶戴在头上的钢盔因为没有系好扣,掉落在地,一枚飞来的弹片正打在了他的头上,打出了一个血洞。

张贤看到那枚弹片就镶在熊三娃的头上,看样子并不是太深,这才放下心来,当下用两个手指的指甲尖夹住那个弹片,咬了咬牙,猛地一抠,熊三娃再一次“啊”地大叫了一声,险些没有晕将过去。张贤迅速地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了云南白药,一股脑地洒在了他的伤口之中,同时用崩带替他缠住头。在从辰州出发之前,小分队的每个人都带有必备的外伤药以及一卷崩带。

就在张贤为熊三娃包扎伤口的时候,土匪们已经冲到了寺院地门口,他们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惨叫之声,以为是将那个狙击手炸死了,蜂拥而来,都想抓一个活的。

陈大兴带头打响了冲锋枪,冲在前面的几个土匪,马上倒了下去,但是这个距离已经不再适合作防御射击,毕竟敌人已然冲到了门口,如果还留在这里,那么等待大家的就只能是近身肉搏战了。可是,如今他们只有七个人,其中一个还受了伤,而对手却是上百号的人,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撤!”陈大兴回头看了看已然在张贤的搀扶之下直起身来的熊三娃,只能大声地命令着。

“往哪撤?”贺强却有些昏头昏脑,问着。在他看来,这个寺院往里面撤根本是死路一条,四面高墙,越往后去,实际上就越是进入了死地。其实,他的这种想法,也是其他队员的想法。

“退到大雄宝殿里!”张贤忽然大声地喊道。

已然是顾不得其他了,小分队队员们想了没有多想,边打边退着,走过宽敞的前院,退进了这座寺院灵魂主体的大雄宝殿里。

这个大雄宝殿虽然有些破败,却也是石木结构,下面基座与两边的墙是砖石垒砌的,不过前面和后面,以及当中却有十八根粗大的园木支撑着,前面六根,后面六根,中间六根。大殿的屋顶搭着竹制的檩条,上面覆盖着金黄相间的琉璃瓦,四面飞檐画栋,不过此时却是吊满了蛛网。

一进入大雄宝殿,贺强便赶紧关上了前面这扇高大的红门,生怕那些匪徒冲将进来,将门边上的大门栓连忙栓上,然后又顶上了顶门棍;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跑到后面去,再把后门也关上来,同样栓上大门栓,顶上顶门棍。老山羊却是开着玩笑:“小贺呀,你把后门也关死了,我们大家这回连跑都不用跑了。”

贺强愣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们守住这个宝殿,然后马上联络县委方面,呵呵,这些土匪也奈何不了我们,等着援军赶到,到时就可以里应外合地把这些土匪全部剿灭!”

肖剑却是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别指望援军了!”张贤却是悠悠地告诉着他。

“为什么?”老山羊也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肖剑。

肖剑有些无奈,只好道:“这部报话机坏了!”

“啊?”大家都不由得愣住了。

※※※

此时,大雄宝殿外面已然围满了攻上山来了匪徒们,他们也知道这些解放军是进入了宝殿里面,跑是跑不掉了,所以并不着急,在外面呼喝喊叫着,仿佛是示威一样,想将里面的人吓破胆。

“老山羊,你过来一下!”陈大兴喊着老山羊。

老山羊站起身,来到了陈大兴的身侧,问着:“连长,有什么事?”

陈大兴道:“这些土匪,你能看出来又是哪个部分的吗?”

老山羊通过大殿的窗棂向外望去,看了半天,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看不出来,这些土匪都差不多,不过可以肯定,他们应该不是曾独眼的人。”

陈大兴点着头,的确,曾独眼的那伙土匪经过荆轲寨的那一场战斗,已然是元气大伤,三百多号人没跑了几个,而且曾独眼也被武小阳一枪击中,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伤得应该不会太轻,没有那么快就好起来。

“会不会是黑膀子那帮人?”陈大兴问着。

老山羊想了一下,道:“我只认识向二麻子,这个黑膀子是向二麻子的手下,我没有见过;向二麻子跑了,他手下除了黑膀子之外,还有几股互不服气的土匪在辰州活动,各占山头,这些人我没有一个认识的!”

陈大兴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道:“这样吧,老山羊,你帮我跟他们喊话,就说我要跟他们的头目来谈一谈!”

“嗯!”老山羊点着头,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冲着窗棂之外的匪徒们喊了起来:“你们听着,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我要你们的头出来说话!”

一时之间,外面的呼喝之声停了下来,继而从人群中传来了另一个高亢的声音来:“你们有什么话就跟我讲吧,我们头儿不在,我可以替你们传话。”

“你们是哪个山头的?”老山羊再次问道。

“呵呵,告诉你们也无妨,让你们死也死个明白!”这个人答着:“东山屠虎豹,西山驱群狼,莫问日月休,只因拼三郎!”

“拼命三郎田壮壮?”老山羊不由得问道。

外面的人答着:“不错,我们就是田家寨的!”

此时,张贤正在这个宝殿里来回察看着,正盯着那尊高大的坐莲如来佛相发愣,猛听到田壮壮和田家寨的名字时,经不住浑身一振,紧走两步,已然来到了窗棂之前,向外面望去,可是外面那些头缠着黑布的壮丁们,他连一个脸熟的都没有。

“哈哈哈哈!”老山羊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

“有什么好笑的吗?”外面的人问着。

老山羊止住了笑声,却是质疑地问着他:“你不要说瞎话了,在辰州谁不知道田家寨当初跟向二麻子有过约定,田家寨的人不过沅江以东,而向二麻子也不过沅江以西,你编瞎话编得也要有个谱呀!”

听到这个话,张贤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但是,外面的人稍微迟钝了一下,马上也笑了起来,却是告诉着他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老黄历了,谁都知道向二麻子被解放军赶走了,去投永顺和龙山那边的国民党了,如今沅江以东的地方是群龙无首,我们田家寨不趁着这个时候过来扩充地盘,难道还要再等着出现第二个向二麻子吗?”

老山羊愣了愣,这个回答也不无道理。

陈大兴却忍不住了,听了半天,他也听得明白那个回答的人的话,这个人虽然也是用湘西话来说的,却又夹杂着许多的国语音调,显然是走出过湘西见过世面的人。当下,陈大兴用着国语喊着:“我们是解放军,你们田家寨难道要与我们解放军作对?看一看向二麻子的下场,可以当心了!”

外面的人哈哈笑了起来,这一回却是用标准的国语答着:“解放军又怎么了?还是打了就要走?你让我们当心什么?呵呵,你们不过只有七个人,我们这里可以几百人,我看当心的是你们呀!”

当听到这个标准的国语发音时,张贤不由得呆住了,刚才这个人用湘西话说话,他就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只是湘西话的发音实在让人听着如同唱戏,这个时候听到这个人的真实声音时,他已然认出了这个人来。

“是吕奎安!”熊三娃头上缠着纱布,手里握着枪坐靠在墙边,虽然受了伤,耳朵却是分外得好使,忍不住地叫出了声来。

“吕奎安?”肖剑不由得锁紧了眉头,显然他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陈大兴点了点头,他对这个人也并不陌生,当初在武汉时,曾经有段日子他带着自己的老婆女儿借住在张贤的家里,也时常与吕奎安打过照面。“这是国民党的老牌特务!”他告诉着还有些疑惑的肖剑,却又是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着:“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跟土匪们在一起?”

其实,陈大兴想要知道的,张贤已然知道了,他猜也猜得出来,只是却无法向陈大兴说明。

“呵呵,你们几个人,要是识趣的话,就早点投降,或许可以留下条命来!”吕奎安还在外面劝说着:“要是不识相的话,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有本事,你们冲过来呀!”老山羊经不住喊着。

“呵呵,我们才不会再上你们的当,让你们当靶子打!”吕奎安却是笑着,然后大声地命令着他身边的几个人道:“你们几个,去后院把柴禾抱过来!”他说着,又对着大殿中的几个人道:“我们给你们几个人点些迷魂香,到时你们就等着束手就擒吧!”说着,得意地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