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韩奇(二)

熊三娃张大了嘴巴,虽然知道张贤的枪法了得,却也惊得目瞪口呆。那一枪张贤打得太快了,他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张贤是如何拔出的手枪,又是如何拨开的保险栓,以及如何瞄准开的枪!而更令他想都不敢想的是:他与田瘌痢之间,还隔着十几号的人众,子弹是不会拐弯的,张贤竟然敢从人群的缝隙里射出这一枪,又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之下!有一句话叫做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田瘌痢挟持的是他的儿子小虎,又不是别人,他竟然敢如此大胆地打出这一枪,也不怕万一没有打中,或者没有让田瘌痢毙命,那么小虎的生命只怕就危险了!

随着田瘌痢倒将下去,场子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枪声响起的地方,只有张贤的手里还握着手枪,站在近处的几个喽啰分明看到那把手枪里冒着的一缕清烟,随之便闻到了一股硝烟之味。

“小虎!”王金娜却是嘶喊着挣脱了张义的臂膀,扑向了被田瘌痢带倒在地的儿子!

“姆妈!——”小虎也哭出了声来,从地上爬起来,喊着王金娜,王金娜跪倒在地,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里,生怕再让人抢去一样。母子两人都不由得痛哭起来,仿佛是劫后余生一样。

田壮壮与张义几乎是同时的赶到了王金娜的身后,看着小虎安然无事,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两个人又同时回过看来,望向众人都看去的方向,火光里,映照着张贤一副冷静严肃的表情,就好象是一个冷面的杀手。

远远的山坡之上,黑暗中,韩奇也看到了张贤的动作,心下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一种失败的预料,知道他在田家寨的计划,肯定会无疾而终了,倒不如及早脱身的好!

此时,对于田瘌痢的突然被狙杀,已然令他手下的那些人有些措手不及,便是与之交好的几个田家寨的小头目们,也被震慑住了,谁也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张义的反应还是很快的,马上高声大呼着:“大家看清楚了!田瘌痢这是自寻死路,如果还有人想要跟他作一丘之貉,那么也只有死路一条!”他的话声很高,让场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人再敢站出来反驳,便是那些心里想要反对的人,也噤声了起来。

“田瘌痢失诚失信,做人太不仗义了!”田壮壮也在大声的咒骂着:“他是死有余辜,大家都是田家寨的人,都是兄弟姐妹,我希望我们还是一家人,不要听信外人的妖言惑众!如今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归顺共产党也是顺应天意,我不想永远带着大家躲在这个深山里当贼!作土匪!”他说着,停了一下,而会场中所有的人都平静下来,认真地听着他的发言,便是连田瘌痢布置在聚义堂屋顶之上的几个机枪手也收起了机枪,认真地听着。

“明天一早,解放军就会到达我们田家寨,我已经跟他们作了谈判,他们只要求我们归顺人民政府,对于以往的所有事都会过往不咎!而且我们的土地还是我们的,我们的财产也不会被共产,我们可以安心的过我们的日子,不用再担心被政府围剿!”田壮壮在为大家谈着一个美好的前程,这个前程的确很吸引人,老百姓都只为能够过一个好日子,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只要有自己的土地,能吃饱穿暖,就十分满足了。

“如果大家还信任我,那么,就随着我归顺人民政府!”最后,田壮壮大声地告诉着所有的属下,在田瘌痢被打死以后,他已经成了田家寨里名副其实的寨主了,成了众人眼里的领头人。只听着田壮壮又道:“如果你们中有谁不想跟着我归顺的,那么我也不阻拦,田家寨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今天晚上你可以自行离开!我绝对不会象田瘌痢这样,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地来暗算你们!只是,我有言在先,如果到了明天早上,你还没有离开的话,再想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田壮壮的话说得比张义要周详得多,他毕竟还是田家寨里的头脑,不想兄弟做不成,反而做了仇人!

场地上依然是一片得寂静,田壮壮连问了三遍,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回答,田壮壮这才道:“好,既然没有人愿意走,那么我就当大家都听了我的话,那么就必须要听我的指挥,以后再想反悔,就由不得你们了!”

土匪就是土匪,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思想和素质,大家凑在一起,完全是为了糊口谋生,跟着田瘌痢是如此,跟着田壮壮也是如此,既然跟着谁都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不跟着名气更大!势力更大的田壮壮呢?

熊三娃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场上了局面,这么多人中,他并不知道有多少是田壮壮的人,有多少是田瘌痢的人,还生怕田瘌痢的人会群起围攻,把场面搞得越发得混乱,毕竟此时这个场面里,只有他、张义、王金娜和张贤这四个人是一起的,再加上一个小虎,他可不希望小虎再一次地落在敌人的手里,成为要挟自己的人质。及至看到此时场地上的局面已然平息了下来,这才缓缓地放下了一颗心,可是当他转头再去看张贤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贤已经失去了踪迹。

※※※

张贤并没有离开田家寨,他是追着一个人而来的,在他打死田瘌痢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刚才躲在山坡黑暗中的身影又出现了,然后正在离去,他知道那是韩奇,也不及与熊三娃打声招呼,便径直地追了下来。

韩奇十分得沮丧,实际上,在田瘌痢被打死的时候,他想要马上制造一场混乱,来攫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却指挥不了田家寨的一兵一卒!作为特务,他很懂得隐藏身份,虽然他利用田瘌痢在田家寨发展了不少自己的内线,但是他也从来只跟田瘌痢采用单线联系,即使是在田家寨,他也是以客人的身份进来的,毕竟与田壮壮之间还有一段不错的交情,实际上,他更看好的是田壮壮,而非田瘌痢,选择田瘌痢,是他作特务的一个惯例,在每个他看好的人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以求达到控制这个人的目的。如今,田瘌痢在他都没有想到的时候,被张贤射杀,一下子将他所有的希望化成了泡影,这个时候的单线联系已然成了一种悲哀,让他还没有来得及直接插手田家寨的事务,便失去了对田瘌痢以下的第三层头领的指挥,想一想,要怪也只能怪当初连他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田家寨会成了气候,一开始就对这里重视的不够!

韩奇穿着一身长衫,扮成了入山收购的药材商模样,在黑夜里,悄悄地离开了田家寨,一时之间,忽然觉得自己真得有些走投无路了,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刚刚走出敞开的田家寨大门,拐过一道山弯,一个人影突然从前面的树林里钻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微微一怔,已经伸手握紧了怀里的手枪。

“韩大哥!”这个人清晰地喊着他。

“张贤?”他稍一迟疑,便认出了来人,心下里一片得恼恨。

“你要走?”张贤明知故问着。

“不走,难道等着你带着他们来抓我吗?”韩奇回答着,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显然多年的特务生涯,已经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张贤听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厌恶,岷着嘴沉默了一下,道:“要怪,你就只能怪那个瘌痢头,他抓谁不好?偏偏要抓了我的儿子!韩大哥,我这一生交给党国,败得所剩无几了,如果失去了我这个儿子,那么,我就真得是一无所有!”

韩奇没有答话,对为老朋友,他十分清楚张贤的心情,的确,他也没有想到,田瘌痢会那么愚蠢地想要抓到小虎来做人质,以至于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见韩奇不说话,张贤越发得不安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担忧,劝解着道:“韩大哥,收手吧!你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就是死也已经不值!”

韩奇愣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冷笑:“我是改变不了什么,但可以让共产党震撼!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别以为解放军明天一早就可以到田家寨,辰州在这个时候,已经落入了我的手里!”

张贤一怔,听韩奇的话,并不象是自吹。想一想,宋明亮把大部队都拉到了田家寨来,在辰州只留下了一个加强连,那么大的辰州城,让一个加强连如何能守呢?显然,韩奇并不是个笨蛋,他肯定又命令杨永清那伙人进攻了辰州,不然,他也不会有如此的自信。

“你要去辰州?”张贤不由得问道。

韩奇却并没有答话,也许是在犹豫应不应该把自己的行踪告诉面前这个原来的老朋友。

仿佛是猜到了韩奇对自己的不信任,张贤笑了一下,还是道:“韩大哥,你还是赶快离开湘西吧,这里已经不是你呆的地方了,去辰州那是在找死!”

“为什么?”

“宋明亮之所以敢把大部兵力抽到田家寨来,肯定已经往沅陵或者麻阳求了援兵,这些援兵最迟可能会在明天一早的时候到达,即使杨永清拿下辰州,也无法可守,反而会成为被追击的目标!辰州的兵力增加,再也不会放过他了!杨永清的覆灭也不过迟早的事!”张贤分析着道。

韩奇想了一下,淡淡地道:“我的事,你必你操心!死也好,活也好,那都是我的命!”

张贤仿佛是碰了一鼻子的灰,无言以对。

韩奇没有再停留,背着他的包袱,从张贤的身边走过,就像是走过一个路人!

张贤呆呆地看着韩奇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里,心里面却是怅然若失,忽然想起了一首诗来: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来去不留意,只作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