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无量(二)

张义此时是无比得兴奋,同时却又有一些担忧。兴奋地是他们终于在通关西面的隘道口堵住了西逃的国军残兵,不管这支部队是哪一个部队的,总算是有了一些收获,最其马可以对得起了这三天以来没日没夜的奔跑与颠簸。可是另一方面,他的担忧却是出自自己大哥张贤的警告,还不知道这股国军残兵的数量与战力如何?又是哪一支部队。不过,对于张义来说,不管是哪一支的国军部队,此时在他的眼里都是一群残兵,一群乌合之众,在昆明以东的八里铺,他冒了一次险,以一个营的兵力解决了对方一个团的兵力,尝到了从未曾有过的甜头,便已然飘飘然了起来。

而在张义的这个营里,还是有一些人感到担心的,除了教导员左安江之后,最为感到不安的当数副营长田壮壮了。如今,在这个第一营里,很大的一部分兵源是来自湘西,是他带来的人,他也知道,他的这个副营长不过是一个挂名的职务,虽然有名无实,但是总算是与以前所说的土匪脱离了关系,有一失必有一得,如今这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倒是也很安心。只是有一点他的心里却不痛快,张义用起人来狠得如同对待牛马,虽然说当兵的就是吃得了苦,他也不怕吃苦,可是对他来说,跑个三天三夜的山路,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双脚早就起了大泡了,他强忍着跟上队伍,现在走起来还是一瘸一拐的;何此是他,在第一营里,很多人也是如此。走路都费劲了,那还哪里能打仗呢?已经有很多他带来的人在跟他发起了牢骚来,田壮壮嘴里虽然还在劝慰着大家,心里面也老大的不高兴起来。已经有人这么想,说是张义为了争抢战功,才这么不把大家当成人!实际上,在第一营一路跑来的路上,也有很多的人掉了队。

看到张义一脸信心地走过来,田壮壮重新穿好了草鞋,张义的眼尖,也看到了他脚上的血泡,对于这个亲戚加朋友的伙伴,不免有些关心,问着:“怎么样?还走得动吗?”

田壮壮白了他一眼,强自站了起来,咬着牙道:“我是走得动,只是怕很多人走不动了!”

张义点了点头,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也脱下了他的草鞋,伸出自己的脚板来,田壮壮惊讶地看到他的脚上也有两个大泡,只是这两个泡已经被挑破了,皮都有些发白,想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愣愣地看着张义的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呵呵,其实我的脚昨天就起了两个大泡,只是现在好多了,也不痛了!”张义告诉着他。

本来,田壮壮还想当着张义发个牢骚的,这个时候听着他如此一说,心下里却不由得惭愧起来,看来,自己这个常跑山路的人,还是比不了张义的意志,他不仅是把别人当成了牲口,也把自己当成了牲口!

“再坚持一下!胜利马上就要到来了!”张义穿上了鞋,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壮壮点了点头,也忍住了痛,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可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些话想说出来,不尽地问着:“义哥,你说我们这么点人,能挡住这些国民党兵吗?”

“怎么不能呢?”张义却是毫不怀疑地道:“他们都是些残兵败将,现在根本就没有一点的战斗能力,就算是一个军来,打他们一下,他们就会马上抱头鼠窜,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你还担心什么呢?”

田壮壮愣愣地看着他,却是摇了摇头,警告着他:“义哥,当初我也跟你这么想过,但是不是每一个国民党部队都象你说的那样的!在湘西的时候,有一股国民党败兵,他们的长官叫做徐海波,我还想把这股败兵收编过来呢!可是,后来我吃了他们的亏,差一点反被那些败兵抓到了!”

一听到徐海波的这个名字,张义不由得浑身一震,马上想起了在八里铺便听到了徐海波的消息,这个徐军长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想一想当年跟着自己大哥的那些手下们,也并非等闲之辈,都是些有些本事的人,如果自己遇到的真得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许还真得要想一想如何对付的。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还要鼓舞士气,当下笑了一下,对着田壮壮道:“壮壮呀,你看刚才我们在这里打了他们一下,他们马上龟缩了回去,呵呵,如今都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连头都不敢露一下,这些国民党兵都吓破胆了,等一会我们再发动一下政治攻势,对他们喊喊话,我保证会有不少的人举手投降过来。”

田壮壮盯着张义看着,忽然觉得如今的张义已经远非当初他在湘西见到的时候那么谦和了,变得有些狂妄了起来,他不由得问着:“义哥,你知道被我们堵住去路的敌人有多少兵力吗?”

张义摇了摇头,只是道:“有很多,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他们的队伍很长!怎么也有千把人吧!”

“这么多人呀?”田壮壮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没有什么好怕的!”张义还是如此得自信:“就是来再多的人,我们也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只要我们坚持到天黑,那么我们后面的部队就可以赶上来,这就是胜利!”

田壮壮无话可说,只能默然接受,对于张义,他还是有多几分的信赖。

可是,张义还没有离开,宋铁蛋便从后面跑了过来,一看到张义,已然是喘起了粗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报告着:“副团长……有……后面有情况!”

“什么情况?”张义双目紧盯着自己的通讯员。

宋铁蛋这才缓过了劲来,道:“刚才……刚才我在南边的树林里解手,看到有敌人从那边摸上来了!”

张义不由得一愣,南边,那片树林外是一处断崖,下面是一条小河,崖壁高有十丈,这些国民党兵怎么可能爬得上来呢?但是,已经不容他有半分的思考,那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枪响之声,显然在那个方向已经发现了敌踪。

※※※

望远镜里,看到前面那个被解放军占领的隘道口冒起了浓烟,耳听着那个方向传来的枪声,徐海波知道自己的人已经得手,当即命令着已然潜伏到正面树林中的突击队攻击开始,准备着一举占领解放军的这个阵地,打开夹住自己咽喉的这道夹子。

二十六军的这股残兵在开始的时候,面对前面突然出现的解放军阵地,的确显得慌乱万分,毕竟前面那道隘口,是通往希望的唯一生路,这道生死线被卡死,似乎也就是意味着他们的末日到来。徐海波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些解放军会跑得如此之快,不过,对于他这样经历过徐蚌之战的人来说,早已经领教过了解放军的速度,所以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不再为如天兵而降的敌人而瞠目结舌,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处境与冲出重围的办法。

徐海波不顾才刚刚复员的身体,亲自爬到最高的山顶,以查看那个山隘上解放军的阵地,他很快发现,这实际上只是解放军的一个先谴部队,人数并不是很多,因为在望远镜里,他根本没有看到后续赶来的人马,而且那个隘口上的树林不大,最多也就藏得两三百号人。在那片树林之外,再不见任何解放军的影子。看到这里的时候,徐海波便放下了一半的心来,心里有了一个底。再察看地形,被解放军占领的阵地实际上是古道两边的高地,这个高地突兀在这条古道的上方,虽然可以扼守住古道的咽喉,但是却过于孤零了些,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的!而同时对于自己这方面来说,还有上千人的兵力,拿下来应该不成问题。

正是因为徐海波的身经百战,几经判断之后,最终作出了两面夹击的决定,即以一个突击队从南面的河岸攀爬到解放军阵地的南侧,先行攻击,然后再以另一支突击队从东部正面突击而上,以求一鼓作气,将这个拦路虎解决掉。其实,对于徐海波来说,他并不没有想到要把这支解放军全数歼灭,他的目的实际上就是敲山震虎,能够把这只拦路虎吓跑,让开通道就行了。正是因为徐海波为了赶时间,所以他的要求也就简单,却无意中保住了张义的第一营的完整性。

※※※

战斗打起来的时候,便异常得激烈。

张义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太过大意了,竟然放着一股敌人到了自己阵地的侧翼,他也算是一个有些常识的人,知道自己的侧翼一丢,这个阵地基本就失去了可以坚守的价值。他一面组织着对南面树林中攻击过来的敌人进行阻击,一面派人查看北面是不是也有敌人的突击队偷偷过来,直到发觉自己的北方还很安全的时候,他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可是,敌人东面的正面进攻也开始了。

在两面夹击之中,第一营的阵地收缩成了一团,却还在顽强的坚守着,其中两个重机枪火力点就是封住路口的两道门神,尽管徐海波死令东面的突击队抢上山去,可是一冲到这两处火力点的射击范围之内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下来,许多人被子弹击中,倒在血泊里挣扎哭喊着,其状惨不忍睹。一连冲锋了三次,死了二十多个人,还是不能够靠进山岗。因为在奔跑的时候,把重武器尽皆丢弃了,连个迫击炮都没有,无奈之中,徐海波命令拿出自己私藏着的利器,美式榴弹枪发身枪榴弹,以摧毁守军的重火力阵地。这种榴弹枪,实际上就是可以发射榴弹的一种枪,就是一种可以把手榴弹打出去的枪,它的射击距离比掷弹筒还要远,只是准确性并不高,而一旦打中,杀伤却很大。

在连续发射出几发枪榴弹之后,随着轰然的声音响起来,在连续的爆炸声中,终于有一个重机枪火力点被摧毁了,在望远镜里,徐海波都可以看到被巨浪掀起的解放军射手抛到天空又重重地落下,倾刻间成了粉身碎骨,此时,他唯一感到心痛是却是自己又少了几枚枪榴弹,以后的火力又要打些折扣了。

随着一个机枪火力的瓦解,第一营的阵地马上岌岌可危了起来,南面的国军突击队已经接近了他们的阵地,而东面国军的大规模攻击也开始了,喊杀之声充斥着整个山野。

“我们快不行了,义哥,赶快撤吧!”田壮壮当先地向张义喊着。

张义还有些犹豫,他相信此时自己的援军应该快要到了,就算是到不了,如果能够熬到天黑,相信这些冲杀的敌人也会停止下来,就算是山区里天黑得快,只是如今离着天黑也有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如果按照这样的打法,只怕把自己的营全部打光了,也很难守住这片阵地。可是要是撤走的话,那么,就等于是打开了一扇门,把这股敌人尽数地放走。而敌人为什么没有从北面也来夹击自己,显然是为了给他们留一条路,只求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自己顶不住南昌撤走,不想与第一营纠缠。

“别想了!”田壮壮还在催促着:“大家都有些顶不住了!”

的确,此时,对于长途奔袭的第一营来说,就算是士气高涨,又如何能够顶得住在这里已经休整了两天的敌人呢?

“抓到了一个俘虏!”左安江急急地从南面跑了过来告诉他,他被安排着亲自在南面阻击那些由山崖上爬上来的敌人。

“哦?”张义连忙问着:“他们是哪知部队?有多少人?”

“是徐海波的二十六军!有千把人!”左安江告诉着他。

张义不由得浑身一颤,打了一个激灵,稍微迟疑了一下,终于作出了决定:“撤!”他并不是害怕自己的兵力不够,也许只有田壮壮清楚,其实他也对徐海波这个名字感到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