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虚张(二)

听说于得水已经回来了,张义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继而脸个马上露出了喜容来,已然是情不自禁了。“快!快把他找过来!”他命令着自己的通讯员宋铁蛋。

宋铁蛋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副团长怎么会对这个侦察兵如此得在乎,要说第一连失踪的人很多,最少武小阳跟张义的交情就不同一般,虽然他也不喜欢武小阳,但是怎么来说,武小阳也比这个叫于得水的侦察兵资格要老了许多。当下,迈开腿向第一连跑去。

没有过多长时间,宋铁蛋已经带着换过解放军军装的这个于得水来到了张义的面前,张贤面对着自己的弟弟,便如同下级见到了上级一样,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地敬了个礼,此时的张义已经没有了那么多排场,只是当着还在行军之中的营队,敷衍着向张贤还敬了一个礼,客套的问了些张贤脱离开第一连后所发生的经历。其实这些经历张贤早就在路上编好了,只是说那天夜雾太大,他带着李青山两个人摸进了敌人的宿营地里,李青山回去报信,而他却被敌人发现,成了俘虏,只是在敌人过元江的时候,他乘机又逃出来。他的话亦真亦假,让人找不到破绽,令人不得不信。

实际上,张义在意的并不是张贤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大哥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来,又回到了解放军当中,这说明大哥的觉悟已经更深了一层,不用他这个弟弟再担心会出现什么反复。

张义故意拖着张贤走到了队伍边上,宋铁蛋也十分知趣地远远跟在他们的后面,知道张副团长会向于得水问些情报,还是不要听到的好。

张贤陪着张义走了一段路,知道自己的弟弟在想些什么,只是此时对于这个已经成了副团长的弟弟,他还要当成是自己的一个上级来谦恭地应付。想一想有时候真得好笑,当初这个毛孩子在自己的背上耍赖的时候,却要比现在可爱得多了。

“副团长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连里了!”张贤提醒着张义,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张义如梦方醒一般,转过头看着他,忽闪着一双透亮的眼睛,蓦然问道:“高伟在第九军里吗?”

张贤怔了一下,已然明白过来,当初第一连去救援唐云连的时候,曾抓到过高伟手下的一名连长,邸玉宝连长肯定把当时的情况都向张义作了汇报,他知道高伟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于是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跟他分开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了哪里,应该不会跟第九军在一起!”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张义却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问他做什么?”张贤明知故问着。

张义看着自己的大哥一会儿,这才道:“当初听你说过,你手下有几个特别能打仗的人,尹剑已经牺牲了,还有一个白京生,跑到十二兵团里去了。在云南还有两个,一个是徐海波,昨天我就已经领教了他的诡计;另一个就是这个高伟了,这个人能当上国民党的师长,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

“你是害了?”张贤问着。

张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头看了看这些从自己的身边快步走过去的战士们,心里却惶惑不安,前一次他已经是损兵折将了,吃了一个大亏,而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比前一次兵力更多、编制更大的残军,以他们第一营全部的兵力,还不及对手的十分之一,此一役只怕还不如上一役,只是因为上命难违,虽然他有心来完成这个任务,却又害怕不知道又会牺牲多少的同志。

“真的,我现在非常后悔!”张义如实地道:“要是我听了你的话,也不会向现在这么得为难!最少不会遭遇徐海波!”

张贤已经听说了第一营遇到徐海波那股残兵的事,知道张义说话的所指。自己的弟弟好强心太盛,总想抢个头筹,抢来抢去,所以才会成为一个露头的橛子,定然会第一个烂掉。想一想,如果张义听从了自己的话,没有带着第一营这么得跑在前面,而是与后面的两个营汇合一处,就算是行动得慢了,最少不会有如今这么大的风险和危险。的确,以不到五百人的一个营,对付如同汹涌波涛一样翻滚而来,是自己十倍兵力的敌人,任谁都会感到力不从心的,如果承受力小一点的话,只怕已经怯懦了。

令张贤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这个小弟真得就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明知前面凶多吉少,明知道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但还是一如继往,义无返顾地冲了上去,这,也许就是这个弟弟之所以会得到刘兴华青睐的原因吧。

“既然你明知道不可为,为什么还要遵从命令呢?”张贤不由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来。

张义看着他,一声苦笑:“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战了,新中国都已经成立了,马上云南也要全部解放,我们解放军的就要为人民而战斗,为了全中国的解放!为了全世界的和平!”听着张义的话,便如同是背课文一样得流畅,想来对于这样的问话,他已经答过了许多遍,便是在自己的大哥面前,也不知不觉的引用了,只是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响亮了起来:“当然,我们当兵的就是服从上级的命令,服从党的召换,就算是为了荣誉,我们也要战斗到底!”

张贤不由得裹了裹自己的军装,虽然此时云南的冬天还很温暖,他却感到了丝丝地凉意,也许,张义所说的最后那句话才是他的真心话,是呀,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荣誉而已!试想想,在这里,他们所说的那些敌人,如果脱下了军装,其实就是普通的老百姓,都是中国人,又哪来得什么解放不解放的呢?军队本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存在的,当然同时也是镇压人民的利器,所谓的为了人民而战斗,不过是所有当权者高调的誓词而已!如果说为了全中国的解放还有一定的道理,那么说为了全世界的和平,根本就是扯淡!此时,对于张义来说,只有最后一句话,为了荣誉而战才是真实的!而为了这种荣誉,却又要有多少的人为之流血,为之牺牲呢?他不由得想起了一首古诗来,经不住地念出声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听着张贤喃喃的自语,张义不由得愣了一下,虽然他的文化水平有限,但是这首诗还是知道的,分明听出来,自己的大哥是在讽刺自己。他不由得有些脸红起来,连连地辩解着:“我……我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得失的,当不当得副团长什么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能够完成刘军长交给我的任务。”他说到刘兴华的时候,心里面暖暖的,说话也自信了许多,转头告诉着张贤:“刘军长交给了我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他要我以最小的伤亡,利用强大的政治攻势来争取这股敌人的投降。”

张贤不由得愣了愣,政治攻势,如今这个不用枪炮,不必伤亡的宣传心理战,真得就是一个最好的武器,看来,远在昆明的刘兴华已然洞穿了滇南的形势。

“我想,就算是展开政治攻势,也必需要让敌人死心,明白已经被我们包围,没有了后退之路!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投降过来,就算是当年淮海战役一样!”张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在提到淮海战役的时候,张贤的脸却变了一下,那是一个他至今也不愿意再去触及的往事。

※※※

第一营迅速地又回到了头一天堵截徐海波的那个古道的隘口处,战据了两边的两处高岗,在旧地上重新布置火力阵地,以希冀着在敌人赶到之前,完成一个立体工事,断绝对手的西去的道路。不过这一回,张义是吃一堑长了一智,没有把兵力全部放到前沿的壕沟里来,而在侧翼的断崖之上也布有兵力,以防对手再一次攀援而上崖来,使自己的侧翼失却。

张义紧张有序地布置着各连、各排甚至于是各班的火力点,如此辛苦奔波着,就是一个对什么都不放心,必须要事必亲恭的样子,分明是因为上一次吃的亏还没有忘记。看着张义如此得样子,张贤却是一半点着头,又一半摇着头。自己的这个弟弟当一员实战的中下级军官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却缺少了些远见,对于环境与对手的研究还是过于肤浅。

百忙之中,张义来到了张贤的这个班阵地上,张贤的这个侦察班被要求负责守护南边的山崖,其实是一个以逸待劳、守株待兔的好猜事,比前沿要顶受敌人有可能的冲锋,以及有可能多的火力打击要舒服了许多。

“你这么布置真得能挡得住敌人五千的兵力吗?”张贤忍不住地问着自己的这个弟弟。

张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看到他的这个表情的时候,张贤就知道他是没有底的,果然,张义摇了摇头,道:“我想能够把敌人拖到晚上,只要过四个小时,后面的部队就可以赶上来了。”

听着张义的答话,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别想得这么好!”

“为什么?”张义不由得问着。

张贤却是哼了一声,告诉着他:“五千人,如果能够拧成一股绳,别说是我们这一个营了,就是后面的两个营现在就赶到了,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张义也点了下头,表示着同意:“你说得不错,但是这个时候,敌人已经不可能拧成一股绳了!”

张贤又是一笑,指着这道路两边虽然高峻,但还是可以爬过的山峰,道:“正因为他们有可能是一群散沙,所以在冲不过这道山口的时候,就会四散着向两边而去,呵呵,我们的兵力就这么多,可以堵住这个路口,却堵不住那些只求逃命,不管有没有路、好不好走、可不可以过得去的这些山峰了!”

张义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淮海战役中在打双堆集的最后时刻,敌人就是这么四散而逃的,那个时候,自己这方面的兵力不少,可以四面围捕,可是在这里,只他们这一个营的兵力,如何能够做得到呢?

“哥呀,你……你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快说一说吧!”张义看着张贤那么会心的笑容,便知道他有办法,急急地恳求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也知道此时的时间不多了,再不行动就可能没有时间,更何况在这个时候,真正地来打一个硬仗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果真得伤亡了那么多的人,那更是得不偿失的,无论伤亡的是那些为了活命而逃奔过来的国民党兵,还是在这里为了获取更大胜利的解放军战士们,他都会觉得十分得不安。当下,听着张义在问,还是点了点头,却反问着:“你知道什么是惊弓之鸟?什么是风声鹤唳吗?”

张义愣了愣,他当然知道这两个成语,却不明白张贤的所指。

张贤微微一笑,一句话点透了:“既然对手如此,那么何妨不来一个虚张声势呢?”

“虚张声势?”张义呆了呆,蓦然明白了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