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审查(一)

从夏阳的住处出来,熊三娃马上想到的就是去找陈大兴,毕竟他、陈大兴与张贤三个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如果张贤有什么问题查出来,先不说什么义气不义气的,只从他们自身的私心里来讲,他们两个人就是包庇犯,弄不好还有可能被打成同案犯,谁也跑不了的。

来到汽车连的时候,也正赶得巧,陈大兴带着车队刚刚回来,前几天他们往贵阳出车了,想来张贤便是要找陈大兴商量也找不到人的。

见到这么晚了,熊三娃还跑过来找自己,陈大兴便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坐到了汽车的驾驶楼里,关上了车门,连玻璃窗都关得严严地,谁也没有在意气温的闷热。

“天啊,他怎么还留着那本日记!”听到熊三娃说完,陈大兴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在他的记忆里,那本日记应该早就被销毁了。

“你也见过那本日记?”熊三娃连忙问着。

陈大兴点了点头,如实地道:“那是肖剑牺牲的时候,我从他身上找到的,只是当时我是带队的队长,没有人知道这本日记,是我日记本给的贤哥,让他自己去处理掉!哎,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当时就烧了的好!”

熊三娃沉默了一下,在他看来,张贤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他从来没有去怀疑过贤哥的睿智,当下为着张贤辩护着:“也许他留下那本日记有他的道理,现在再说留不留地已经没有意思了,那本日记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陈大兴道:“肖剑怀疑贤哥的身份,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俘虏兵;只是那本日记里也只记下了这些,并没有拿出足够的证据来。”他说着,又想了想,道:“如果贤哥能够坚持地死不承认,我想就算是宋明亮也没有办法的!”

“可是原来他们可能不注意贤哥,如今他们可能会去确实地调查!”熊三娃担心地道。

陈大兴点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又摇了摇头,道:“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贤哥是聪明人,就算是认识于得水的人,在这个时候也认不出来他了。如今看来,他被毁容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因祸得福,让所有认识于得水和张贤的人都无从认起了。就算是宋明亮到河南于得水的老家去调查也没有用,于得水的老家经过战乱和水灾、蝗灾,人都找不到一个,就算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当初于得水离开家的时候还是那么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于得水长成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再说,贤哥对于得水的身世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不是在编瞎话,让他们调查去,反而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听到陈大兴如此得分析,熊三娃一颗高悬的心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可是,他又想到了什么来,问道:“你说宋明亮会不会找我们谈话的?”

“会!肯定会!”陈大兴一口肯定着。

“那我们怎么说呢?”熊三娃有些紧张了起来。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道:“还怎么说?以前是怎么说的,如今还要这么说,千万别改口!”他说着想了下,又道:“三娃,你放心,贤哥不是那种喜欢推卸责任的人,相反,他会把对我们不利的事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比如我猜关于这本日记的事,他一定不会说出我来。所以,如果宋明亮谈话,涉及到这个方面的时候,我们只要说不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地为他承担责任,这样一来,反而会令人生疑的!”

熊三娃愣了愣,点了点头。陈大兴的确是一个和张贤一样聪明的人,把这一点都想到了。确实,就算是三个人在一起串供,也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想到,到时只能是见景生情,随机应变,陈大兴的话,就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回答问话的原则。

“放心吧,我相信贤哥不会有事的!”陈大兴劝慰着自己的这个老乡。

话是这么说,但是,熊三娃还是放不下心来的,还有埋怨着自己:“要是我不把他的衣服丢给武小阳的老婆去洗,也就不会出这个事了!”如今,他已经明白了那本日记是如何到的夏阳的手中,当然也明白了张贤在醒来后着急地找的是什么。

陈大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作为老朋友来说,虽然有的时候熊三娃的确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相处了这么多年,毕竟已经成了生与死的交情,便是有一星半点的不愉快,也早就随着这份淳厚的友谊而灰消云散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结果吗?”熊三娃有些不甘心地问着。

陈大兴稍微想了一下,道:“如今能够帮助贤哥渡过难关的人还是有的,刘军长肯定可以管上作用,只是要怎么跟他去说呢?总不能告诉他于得水就是张贤吧?”

被陈大兴如此一说,熊三娃也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来。

显然,熊三娃想到的那个人,陈大兴也想到了,他侧过头来,看着熊三娃,悠悠地道:“其实还有一个人肯定能够说得上话的。”

“谁?”

“熊政委!”陈大兴吐出了这个名字。

熊三娃浑身不由得一颤,刚才他就想到了熊卓然,的确,在七十二里,除了刘兴华这个军长之外,最有影响力的当然是政委熊卓然了。

见到熊三娃默不作声,陈大兴没有再说下去,他当然知道这一对父子之间的恩仇,让熊三娃去求熊卓然,还不如他自己去求刘兴华来得好。

“这件事,一定要让张义知道!”陈大兴作着决定:“我可以看出来,张义其实已经认出了贤哥,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装得很好,我们也不能点破。也许张义会有办法来解决。”

熊三娃却知道,以张义此时的身份,在宋明亮的面前,根本就说不上话的,真正可以说得上话来的人,还得是七十二军的军长和政委。

“还有一件事!”陈大兴在临分手之时告诫着熊三娃:“这件事先不要去让王医生知道,王医生到底是个女的,我只怕她到时一急会生出事来的!”

熊三娃点了点头,可是心里面却还想着刚才陈大兴提起的那个问题。

※※※

张贤住在这个单间里已经三天了,就像是门口守卫的那个叫小韩的战士所说的一样,如今他可是享受着营长级的待遇,除了失去自由之外,其他的方面还算是过得去,几乎是吃完了饭就开始学习马列主义,然后再吃饭,再学习,直到睡觉。每天的下午,都会有人对他提审,问的话也几乎是千篇一律,围绕着那本日记里所提出来的问题,无非就是想要让他承认肖剑的推断,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

再一次被带出了这间小屋,中午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十分顺从地伸出手来,让小韩给自己拷上了手拷,由两个战士押解着,转过了两道弯,外面的围墙又高又大,上面还拉着铁丝网。这里是原来国民党保密局的一处秘密基地,此时成了敌工部的专用地盘,其警卫的严密也就可想而知了。

走进了阴暗潮湿的审讯室,张贤知道,这一天里最难捱的时光又到来了。

“姓名?”前面的审讯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刚刚坐定的张贤不由得抬头向那边看去,好不容易适应了里面弱暗的光线,却发现今天坐在中间主持审问的并不是宋明亮主任,而是一个崭新的面孔。这个人长得很是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人一见唯一可以留下印象的只怕是他这张板如白纸一样的脸,上面还有一些麻子,比他的胡子还要引人注目。

“于得水!”张贤缓声回答着,同时不解地问着:“你们不是都知道吗?还问什么?”

“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这个人满面严肃着,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都有些嗡嗡作响。

张贤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今天的这场过堂再不会如前几天那么好过了。

“这是我们新来的侦讯处的耿处长!宋主任出差了,你的案子现在由耿处长负责!”旁边的一个书记官这样地告诉着张贤。

宋明亮此时虽是敌工部的副部长,但同时也是七十二军里负责保卫工作的负责人,因为此时的保卫部门是在敌工部的领导之下成立的一个机构,宋明亮出任的就是这个机构的主任,所以大家都叫他做宋主任。又因为宋明亮经常在各营连里走动的,所以大家都认得的。而面前这个姓耿的处长,既然是新来的,也就当然地没有人知道了。

“说吧!你现在交待出来还来得及,等我们查出来的时候,你再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这个耿处长淡淡的语气以及那一副有如恩赐一样的表情,让人看着便顿生厌恶,但是张贤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看似一脸正气的人手里。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张贤弱弱地说了一句。

“说什么?”这个耿处长却没有宋明亮那样的好脾气,声音再一次拉得老高,然后又仿佛是唱戏一样地渐缓下来,一声冷笑:“你根本就没有说什么,对于这本日记里提到的事,你全部否认,你的这种态度只怕帮不了你,还要让你受些苦的!”

“好歹我也是个预备的共产党员,知道党的政策!”张贤对于这个并不友好的耿处长的威胁无动于衷,依然平静地道。

耿处长紧锁起了眉头来,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一声冷笑,脸上的麻子也跟着颤动了起来:“于得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没有宋主任那么好的脾气,他可以耐心的陪着你玩,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我没有做过的事,你要我承认,我办不到!”张贤也一口回绝着,同样得坚定。

“好!”耿处长霍然站了起来,转身对着边上的另一个警卫道:“把他带到刑房去,我就不信他是铁打钢铸的!”

边上的书记官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来,小声地在耿处长的耳边私语了几句,哪知道他不说还好,如此一说,耿处长越发得火了起来:“张义他算老几?他是六四三团的副团长,如今这个于得水查出来有问题来,他都难辞其咎,还要过问我们侦讯处的事?不要理他!”显然,张义已经知道了张贤的事情,事先跟宋明亮打过了招呼,或许他们之间也有着某种约定,在这个耿处长准备给张贤用刑的时候,书记官好意地对他进行着提醒,但是却被这个自认为严正的侦讯处长毫不留情地推翻在地。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地一紧,知道今天的这场皮肉之苦是难以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