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云殇(三)

这一夜,刘兴华根本就无法入睡,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潜意识里总是有一种疑问,似乎这个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而对于那个从缅甸的国民党残军里逃出来的两个人,刘兴华还有着十万分的不放心,特别叮嘱了一下在寺庙外面值夜的冯涛班长,要他交待给当值的人员,在当值的时候,一定要特别注意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如果有什么异常现象,就必须要马上向他报告。

在迷迷糊糊中,刘兴华刚刚要睡着,却又被村口处的狗叫声惊醒了过来,但是那狗叫的声音也只是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夜里发生狗叫,这在任何村寨里都是正常的事情,有可能是有野兽跑进村来,比如说黄鼠狼、狐狸之类的,狗看到了都会叫上半天,当然,也有可能会是有陌生人在悄悄地潜入,实际上还是前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的,因为狗的叫声毕竟持续的时间不长。但是,当狗的叫声停止下来,刘兴华却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最糟糕的场景:会不会是刚才的那两个从国民党残军里跑出来的人,是敌人的内探,他们是要打着医疗小分队的主意呢?只是想了又想,刘兴华又不由得哑然而笑,他的确是太敏感了,疑心太重了!这个医疗小分队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组织,就算是把这个医疗小分队消灭了,那些残军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相反,破坏人道主义的工作,会让他们承受起巨大的媒体谴责之压,便是他们不在乎中外舆论的导向,却如何也要千方百计地来讨好当地的少数民族的老百姓吧?把打击对象订成医疗小分队,定然会引起当地居民的反感!想来想去,刘兴华都觉得自己真得是想得多余了,没什么事也会被他想出什么事来。

虽然是自己安慰着自己,刘兴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同一间屋里的两名战士睡得正香,他不忍心再叫起他们来,便自己下了床,穿上了衣服,想着到外面去透透风。

推开了外面的门,月光倾泻在整个院子里,就好象是给万物洒了一层银色,山上的风微微地吹过来,使人感到一丝的凉爽,因为海拔高的缘故,便是在夏天里,这个地带上也并不很热。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他赤着脚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寺庙的门口处,这里的大门虚掩着,说明外面还有人在值哨,他轻轻的推开了门,细微的响声立即惊动了门口哨岗的值夜人员,耳边已经听到了冯涛班长低低地喝问声:“谁?”

“是我!”刘兴华轻声地答着,侧身从打开一条缝的大门里钻了出来。

借着明亮的月光,冯班长马上认出了刘兴华来,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原来是首长呀!”

刘兴华却皱起了眉头来,再一次提醒着他:“小冯,跟你说了多少次,在这种地方,不要叫我首长,要叫我队长!”

冯班长吐了下舌头,连忙改口道:“是,队长!”

“这里有什么情况吗?”刘兴华问道。

冯班长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上半夜是小李子值的班,他没有发现特殊情况;下半夜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呢!”

“没有就好!”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还不忘记再作着叮咛:“再坚持两个小时,天就会亮了,一定不要掉以轻心!”

“是!”冯班长连忙答着。

刘兴华还想到村子里去转一转,但是脚迈出去后却又退了回来,他知道在这种少数民族的村寨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如今他也只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是保证他们这支医疗小分队的安全就行了。他没有再往外面走,站在大门口向两边的村街张望着,但是这深邃的村街尽头是一片的朦胧,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能呆立片刻,又回转进了庙内。

刘兴华并不知道,就在他站在庙门口张望的时候,一双精亮的眼睛也正在不远处的一个木舍之后,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他,更或许还盼望着他能够走过来,然后伺机下手。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正是高伟。

※※※

再次回转院子里,这里依然是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得声音,刘兴华蹑手蹑脚地走过长廊,生怕会吵醒了别人的好梦。可是,当他走过了齐飞和卢小燕的那间房子的时候,却又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对于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物突然出现,他到这个时候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站在这个门口静呆了一会儿,凑着眼睛想从一个门缝往里面看一看,但是里面漆黑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他正要准备离开的时候,耳边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不由得愣了一下,这说明里面的人也是和他一样,难以入眠,在说着什么悄悄话。本来,他就准备悄悄离去,但是忽然耳边听到了齐飞提起的一个名字:“……张贤……”他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便是在徐蚌会战之后,提起来的多也是于得水这个名字。

“也许这个齐飞是认识张贤的!”刘兴华自己在劝慰着自己,但是到这个时候,他再也无法走开了,强烈的好奇心令他非常想、非常想听一听屋里的人在说些什么。于是,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的情况,发现屋子的下面可以进去人,能够更加靠近屋中间的那张床。原来,这里的民居都有一个特点,所有的房屋并非是向内地一样,在平地里的建造的,也许是为了防水的缘故,就是先用木桩支起半人高的空档来,然后再在上面铺木板建造,所以每一幢房屋都等于是悬空的。如果是普通的老乡居所,他们会把他们的牲口家禽圈养在下面的空间里,或者堆放些木柴等杂物;而如今这里是寺庙,屋子的下面自然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刘兴华虽然十分清楚,偷听别人说话是很卑鄙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忍之不住,悄悄的俯下身去,钻到了这间屋舍之下的中间位置,从这里与上面,只隔着一层五公分厚的木板,而木板与木板之间的拼接并不是很紧密,都或多或少地有一道缝隙,这自然也无法达到隔音的效果。

上面的两个人并不知道有人在下面偷听,他们的说话声音很小,对刘兴华来说,听起来就仿佛是蚊子在耳边叫一样,让他时而听得清楚,时而又听不清楚,不过,零零星星的,他也总算是听出了什么来。

齐飞一直在对着卢小燕提到张贤,说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张贤,张贤如此信任他,如此看重他,把别人对他的怀疑统统地扛了下来,这是因为当年的同窗同室之谊,而他却是从头到尾都在伪装,想到这些的时候,不免让他有些惭愧万分。

卢小燕自然也是认得张贤的,听到齐飞这种自责的话,她也有些感慨,对着齐飞道:“你要是说你对不起张贤和徐海波,那么到现在我想来想去,觉得高伟还是不错的,虽然这三年来我被他看得成了一个囚犯,但是想一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

刘兴华也只能听到上面的人说得支言片语,但是这一回,他又听到了“高伟”这个名字,作为滇西的领导官员,他自然十分清楚这个人是谁,而且说到底,他还是在很久以前,认得这位叱咤金三角的高师长的,当然,那个时候,高伟还只是张贤手下的一个排长而已!此时,他的心下里已经一片得清澈,上面的这两个人绝非是普通的逃难人员,他们能够认得国军残部的核心人物,自身身份就一定是非同一般的。

听着卢小燕说出了这种话来,齐飞不由得有些醋意,经不住地问着:“怎么?你已经后悔了吗?”

卢小燕摇着头:“不!我从来不会后悔!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要逃离他的魔爪,却一直在失败,我在他的面前,就好象是被猫抓到后一直玩弄的老鼠!这一次终于逃脱出来,齐飞,我真得非常非常感谢你!”

齐飞却是一声的苦笑,对着卢小燕道:“好了,这种客气的话还是不要说了,我们两个人之间还要说这些做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在二十六军里已经呆不下去了,因为我也是刚刚接到的情报,有一个知道我底细的家伙并没有死,他一直在香港隐居,最近被国民党保密局的人秘密抓捕了,我如果再不逃,可能过不了几天身份就会泄露。呵呵,只不过把你救出来,是顺便而已!”

“我真得没有想到,原来你早就是地下党员,当初在重庆的时候,我还觉得就数你最反动呢!”

“那个时候,你可是过于稚嫩了,你的那种表现,就算是你不是共产党员,也会被人怀疑的!”齐飞笑了笑,对她道:“这就好象是真正的高手,那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个时候,我早就怀疑邱萍是地下党,但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会是!”

“是呀,那个时候我的表现的确是太张扬了,要不然也不会害了那么多的人!”卢小燕还是有些悔恨地道。

“不要再提过去了,如今我们回到了国内,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在阳光下了!”齐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卢小燕却还有些担心地道:“齐飞呀,为什么你没有安排人员在边境地区接应我们呢?”

齐飞道:“这个决定是突然之间作出来的,凭着我多年来的直觉,如果再晚走一天,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呵呵,哪里还有时间联络上级来这里接应我们呢?”

“我只怕高伟会追过来!”卢小燕还是担心地道。

“不会!”齐飞却肯定地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他正和徐海波、张贤在孟撒开会呢!正因为他们都不在二十六军里,所以我们的行动才会这么顺利。如今就算是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里今天住的这里,已经是国内了,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齐飞说着,颇有些得意之色。

卢小燕却摇着头,告诫着他道:“你不了解高伟,那家伙就是一个亡命之徒,当年他们溃败的时候,我就这么逃过,原以为他会惜命不敢追过来,哪知道他竟然真得跑了一百里路,从解放军控制区里把我抓了回去,然后还被解放军四面包围,但他还是施着诡计带着人逃脱了。这个人能够带着那么一帮残兵在金三角站住脚,本身就没有那么简单!”

听到卢小燕这么一说,齐飞也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想了想,对着她道:“我看这样好了,为了以防万一,再过两个小时,天只要刚刚一亮,我们就马上出发,再翻过一道山,就可以到达南兴寨,那里有我们的部队,就算是高伟追上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嗯!”卢小燕点着头,肯定地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平安的到达南兴寨!”

躲在房间之下的刘兴华听着上面两个人的谈话,实际上也只是听得支言片语,并不完全,但是以他的聪明,把那些支言片语稍作整理,就大概明白了什么来。他忽然想到了在他当这个滇西工委书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是有一个比较老道的特工,已经潜入到了在缅甸的国民党残军的高层组织内,难道这个所谓的老特工人员,就是齐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