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章 武斗(三)

实际上,在张义开门去的时候,王金娜、徐小曼和小强等人都已经醒了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得心悸,所以也都在门口扒着头向外张望着,即到看见敲门的并不是那些如同土匪一般的红卫兵之时,所有的人心便放下了一半。

张义带着这个自称姓丁的解放军连长进了屋子,王金娜已经在徐小曼的搀扶之下,走出了楼梯,这个丁连长看到王金娜的时候,马上给她敬了一个礼,王金娜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聊起来后,这个丁连长才说出来,他们连就属于七十二军,当年他刚刚当兵的时候还是在云南,他因为剿匪而受了伤,要不是王金娜为他作的手术和治疗,他的腿估计已经截肢了,也不可能象现在这样当上连长,所以他对王金娜还有着特别的感激之情。

当王金娜问起丁连长怎么会被派到她们家来的时候,丁连长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还是象跟张义说的那样,只是告诉着她这是军区的安排。王金娜一边点着头,一边暗暗地在感谢着熊卓然,昨天熊雄已经跟她讲过,熊卓然曾答应说要保护她,显然这一定是熊卓然努力的结果。

丁连长到来之后还没有过半个小时,那些红卫兵真得又出现了,但是刚刚来小楼门口的时候,便被丁连长带着人堵在了街上,这些红卫兵高喊着口号,面对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却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王金娜倚在窗口,分明看到又是那个叫作王小贤的头目,正指手划脚地在跟丁连长交涉着什么,丁连长的脸上看不出有一丝的表情来,仿佛对他的叫嚣充耳不闻。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的街道上驶来了一辆吉普车,车子就在那些高喊口号的红卫兵们的身边停下来,车上下来的却是一位与王金娜年岁相仿的中年妇女,这位妇女王金娜从来也未见过,她来到了王小贤的身边,王小贤立即表现得十分乖巧的样子,他们之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妇女拉着王小贤的手就往车上走,但是王小贤却一把挣脱了来,两个人在街上争执着,那些高喊着口号的红卫兵在这个时候也停止了喧闹,看热闹一样地看着这两个人拉来扯去,还是丁连长走上前去对着两个人进行着解劝,王小贤最终极不情愿地还是跟着那个妇女坐到了吉普车内,那辆吉普车在倒了把,转过方向,又沿着来时的路开走,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王小贤走了,剩下来的这些红卫兵们,就好像是群龙无首一样,稀稀落落地又喊了几嗓子,便也跟着四散而去。

直到丁连长走进屋来,王金娜这才问起原因。丁连长告诉着她,刚才她看到的那个中年妇女,就是王小贤的妈,而且丁连长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难色,对着王金娜和大家道:“这个红卫兵的头子叫作王小贤,是我们军长的儿子,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刚才他还质问我为什么要保护五类分子,为什么不让他们干革命?嘿,这些年青人懂得啥子叫作革命?就是胡闹!”他说着,又一本正经地道:“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懂得当兵的就是要服从命令,上面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算是他是总司令的儿子,没有上级的指示,我也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听到丁连长如此得陈述,王金娜稍稍有些心安,看来军区方面对她这个专家还是比较在意的,没有由着那些造反派来对她一家恣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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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因为有丁连长带着人的保护,王金娜一家过得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红卫兵,高举着毛主席语录,大喊着打倒反动权威的口号,试图冲进他们家里,却都被丁连长带着人拦在了门口之外,几次三番之后,这些红卫兵也就只得放弃了对他们一家的迫害,把目标转向了其他的地方。

年青人就是这样得喜欢冲动,然后又没有长性。每天批斗这些只剩下唯唯诺诺、所谓的黑五类、牛鬼蛇神们,已经提不起红卫兵们的兴趣了,好斗的他们再一次把目标对准了所谓的争风夺权上,几大派别互相指责着对方是反动的,都想要主导红卫兵的指挥权,然后便大打出手,打起来的时候就是一群地痞流氓,下手之狠、下手之毒甚至比当年日本鬼子有过之而不及,时不时的总会有人为此被打死,这已经成了城市里一个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对于张义的儿子张胜强来说,也是同样有着一颗不安份之心的年青人,他也参加过几次红卫兵的活动,一直到看到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竟然也被拉上了台进行批斗,他便再也不愿意参加其中,而宁愿呆在家里睡觉。也正因为如此,倒是令王金娜、张义和徐小曼省却了不少的担心。

王金娜的身体也渐渐地得到了康复,她也并不想让解放军同志一直对她进行保护,这毕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张义当初的想法是对的,应该到山高地远的湘西去避一避。只是,让王金娜一个人前往湘西,还是令大家很不放心,张义是被看管的对象,自然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小强又太小,张义担心他不顶事,所以准备让熊雄请几天假将王金娜送过去,同时他还想好了让小强跟着一起过去住几天,毕竟留着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在家里,学校又不上课,不如让他跟着大嫂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但是,熊雄的假却一直请不下来,他是他所在那条客船的三副,只是由于这条船上的水手本来就不够,负责航线的二副因为政治原因被停职,所以他这个三副不得不接手二副的一些工作。他的船每周往返于武汉和上海之间,下水去的时候要三天,上水回的时候要四天,一般一个月会有一次轮休,轮休的人,跑完最后一次船可以连着休息七天;如果没有赶上轮休,那么就只能连着跑,有时一跑就是两三个月,甚至更久。

正好在这个时候,小虎来信了,告诉着他们,过几天他要随着部队到湖北来招兵,顺便正好探一次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家人都十分得高兴,王金娜当即便作出了决定,让小虎陪着她和小强去湘西,然后他便直接回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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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雄又跑了一次船,乘着船停靠码头的时候,他上岸又来看望自己的干妈王金娜,只是这一次却与众不同,他还带着了王金娜的学生杜娟。原来,在几次接触之后,这两个年青人彼此产生了爱慕之心,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谈起了恋爱。

不过,看到熊雄和杜娟要好的样子,王金娜还是感到十分高兴,但是同时她又不由得有些作母亲的操心,想到小虎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在哪里呢。

闲聊的时候,杜娟又不由自主地提起了王小贤来,她十分兴奋地道:“你们知道吗?王小贤那个坏家伙出事了,真得应了那句老话,坏人自有坏人磨!”

“他出事了?”王金娜怔了一下,忍不住地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杜娟有些幸灾乐祸,显然对这个动手打她的人一直就心存怨恨,告诉着他们道:“这个王小贤自认为自己是军长的儿子,十分了不起,所以他拉的那一帮红卫兵自称是真正的老革命派;但是四三派的那帮人却不认他们的帐。”

王金娜知道,所谓的四三派,是指以江青四月三号的讲话命名的,在那次讲话中,江青批评了那些自诩为老红卫兵的一派,执行的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老派红卫兵多为干部子弟和红五类;而四三派的红卫兵多是以出身并不好的知识分子子弟为主。

“他们打起来了?”王金娜明知故问着。

杜娟点着头,接着道:“先是王小贤带着一帮人去破坏人家的红代会,他们那伙人还打死了人家的一个人。四三派的头目叫作胡得刚,被打急了,然后纠集一帮人进行报复。他们跑到档案馆把王小贤的妈抓起来进行批斗,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查出来的,说他妈是破鞋、是反革命,是混入革命队伍里的叛徒,扣了好几个大帽子;而且,他们还说王小贤不姓王,应该是姓雷,根本不是革命干部的儿子,是个野种!”

听到这话的时候,王金娜和徐小曼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就一起想到了武解放来,想一想,如果说在武汉如此清楚王小贤底细的人,也只有王芹。那一天也是事出有因,王芹才会跟他们谈起这些往事,却没想到隔窗有耳,被跑回家来的武解放听了去。这些红卫兵或许能够探知王大虎的老婆邱萍的底细,却又如何知道王小贤本应姓雷呢?想来,一定是武解放说的!

“后来呢?”张义追问着。

杜娟道:“后来王小贤又赶了来,这一次胡得刚那些红卫兵是有准备的,他们早就有了埋伏,所以在王小贤他们一到,就被胡得刚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四散而逃,要不是解放军赶到的快,那个王小贤肯定也会被打死!”她说着,还有些可惜。

张义愣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怎么?军队也出动了?”

杜娟点了点头,道:“后来我才听他们说,那是王小贤他爸亲自带着部队赶过来的,肯定是那个军长听说他的老婆和儿子出了事,所以急了!”她说着,又有些羡慕地道:“王小贤的老子真得太厉害了,他一到就开了枪,胡得刚那帮人也倒了霉,有人被子弹击中身亡了!”

张义的脸紧崩了起来,对于杜娟提到的王大虎的威风,他却没有一丝的感觉,他感觉到的只是一阵阵的寒意,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也许就在王大虎带着兵冲到武斗现场的时候,也就预示着他仕途的终结。看来,他的这个老上司也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