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被子外传来低低的回应,“穿好了。”
顾晚舟偷偷探出脑袋,和他的视线恰好撞个正着。
“抱你上来的时候衣服弄脏了。”
他手里那件换下来的衬衫衣角沾了些许泥泞,可能是她的鞋子蹭上去的。
那也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脱衣服吧!
顾晚舟抿抿唇,冷不丁想到自己的裙子上也洒了菜汤。
正考虑要不要厚着脸皮麻烦他帮忙找身衣服,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睡衣。
李念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声解释:“是女佣帮忙换的。”
被戳破小心思,顾晚舟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嗯,我先睡了。”
她闭上眼睛侧躺,隐约感觉他走到了自己身边,空气里温馨干燥的淡香让她更加确定这一点。
微微的热度紧贴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也许是他弯腰了,也可能他正站在床边盯着她。
顾晚舟屏住呼吸,无形中抗拒着越来越近的男性气息。
顷刻,卧室的灯关了。
压迫感骤然消失,大约五分钟后她才敢睁眼,暖黄色光线从浴室里渗出来,半磨砂的玻璃门,能看见模糊的高挑人影。
顾晚舟默默翻身,头朝向另一边。
从下午睡到凌晨,她现在没有丝毫困意,脑内一点点反哺这一天的大小信息。
冷静下来后,她愈发觉得鹤鸣去世的消息太过蹊跷。
出院前一周她问过方伯母,当时怕长辈难过,只是旁敲侧击询问,按对方的意思A国警方提供的是正面消息,既然如此怎么会在几天后突然宣布死亡?方伯母甚至没有支会过她一句。
黑暗里忽地嗅到一阵清新的楠木香,顾晚舟瞟了眼自己的枕头,意识到这里可能是他之前睡觉的位置。
自从外公前几年患上阿尔茨海默症,顾家仅有的仰仗也倒了,她和李鹤鸣不算门当户对,碍于情面李家才没有解除婚约,如今却又主动让李念沉娶她?
还有李念沉,他为什么会答应这门不太体面的联姻?
处处都透着奇怪。
顾晚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算在后天的葬礼找方伯母仔细问问。
放空了片刻,好不容易等到倦意攀升,李念沉腰间的刺青在她脑内一晃。
不是电影里那种大片油彩似的纹身,好像是两个简单的图案,面积不大。
她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刺青,大概是他的腰线好看,还挺协调的。
……
顾晚舟忙不迭掐断莫须有的联想,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正暗暗骂自己,浴室门“咔哒”打开。
李念沉只看见床上的人影蓦地抽搐了一下,他微微拧眉,将毛巾扔在浴室壁龛,阔步走过去。
“还没有睡吗?”
顾晚舟一声不吭装睡,好在他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空隙大到还能睡下个人。
她从来没有和异性同床共枕过,精神和身体高度紧绷,像个雕塑平平直直躺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内响起平静的询问。
“热吗?”
正神游着,顾晚舟脱口而出:“什么?”
李念沉侧身,看了眼旁边脑袋都埋进被子里的人,“我把空调打开。”
……
顾晚舟熬到后半夜才睡着,醒来时大床上除她外早没了人影。
卧室依旧暗得滴墨,厚重的窗帘透不进来丝毫光线,她摁亮手机,10点多了。
下床,拉开窗帘。
绿篱围墙圈出来的区域一眼看不到头,窗外有一个很大的后花园,日头正盛,湖面漾开一圈圈晶莹的涟漪。
春风和煦,混着雨后鲜花的芳香。
顾晚舟撑着窗台,闭眼享受这片刻的惬意,一不留神脚下踢到旁边的垃圾桶。
她低下头。
垃圾桶的人偶已经上好了颜色,娇艳欲滴,可惜在一片黑的房间里色彩碰撞过于浓烈,平白生出几分诡谲的气息。
她想到了民俗白事上五颜六色的纸扎人。
顾晚舟利落地将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再没了束缚,洋洋洒洒倾泄进来。
俯身拾起垃圾桶里的人偶,她背靠窗台,一边戳戳它的嘴巴,一边又凑近细看,蕾丝裙袂上的花纹竟然都雕刻出来了,她用指腹轻轻抚摸,小声嘟囔:“这是什么花瓣……”
“是蓝花楹。”李念沉站在门边,微笑看向她,“要下去吃早餐吗?”
顾晚舟小时候见过花楹树,种在春雪路的两边,四月花开时繁茂无比,像浮动的蓝紫色海洋。
她的目光重新落人偶上,面露迟疑。
“当时以为你被吓到,所以就把它扔了。”他适时补充了一句。
声音好似青色树叶边缘的那圈锯齿,又低又哑,顾晚舟还没完全习惯,下意识望过去。
他也正在看她。
眼底覆着薄薄的云翳,无法辨别情绪,但姿态是放松闲适的。
除开突然脱衣服那件事,顾晚舟觉得他温柔有礼得过分。
让她不禁怀疑他有其他目的。
“扔掉太可惜了。”
她没有说谎,第一眼看见虽然产生了恐怖谷效应,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件做工精良的艺术品。
闻言,李念沉不答话,平静的视线若有若无描摹她的轮廓。
春天的风吹久了还是会凉,顾晚舟垂眸瞅了瞅,自己的睡衣太薄不抗风。
“衣服在床边,换好后我们再去民政局。”
还没来得及回话,对方就转身下楼了。
脑袋里有很多疑问,她没耽搁,快速换上备好的裙子,将人偶放在椅子上后跟着出去。
这里是别墅的第二层,可能还没完全布置好,周围的几个房间通通锁得严严实实。
客厅里阿旭正弯腰向老板汇报工作,抬眼时瞧见扶梯上款款下来的女人,倏地收了声。
李念沉顺势看过去。
白色礼服裙款式简单,专门为拍结婚的证件照准备的,她穿上很合身。
“我的户——”
“阿旭早晨去了趟顾家,户口簿拿过来了。”
顾晚舟:……
他怎么每次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联想起卧室壁橱莫名多出来女士衣物,以及床上和裙子叠在一起的内衣内裤,她相当不自在。
下楼的时候认真观察过了,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总不能是那个叫阿旭的彪形大汉准备的吧。
顾晚舟思忖了两秒:“沁园的仆人呢?”
身旁的阿旭皱眉,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
“我不太喜欢人多,早上来过后就先让他们走了。”
他停顿了两秒,神色温和带着歉意。
“以后不会这样了。”
顾晚舟先被那张漂亮脸蛋弄得晃神片刻,等听他说完后半句脸“唰”地红透了。
她干咳几声:“我尊重你的习惯。”
喝了一杯热牛奶,两人前往民政局登记。
流程走得很快,盖戳的大姐笑眯眯调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站得这么远,靠近点好啊!”
左侧的男人很“听劝”,往她这边挪了两步。
成功让大姐笑得合不拢嘴。
好不容易结束,顾晚舟逃跑似快步离开大厅,身后的男人将两个红本本收好放进她的包里。
是的,他还很“绅士”地帮她提包,配上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还没进民政局就招来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这不是顾晚舟想看到的。
在她的计划里,两人最好形同陌路,这样离婚的时候用感情不和的理由再好不过。
“身体不舒服吗?你的脸色不好。”
顾晚舟被突然车内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仓促扭过头。
左右座位的距离,很近,近到随时能看穿她心底的想法。
愈碧绿清透的潭水,往往象征着深不见底,随时都有溺毙的危险。
她迅速斟酌好用词:“只是在想李先生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
“也许是缘分。”
男人最常用的敷衍回答,顾晚舟笑了笑,没有往心里去。
李念沉的视线扫过她耳垂上那蹙细绒毛,接着说:“以后搬到沁园住?”
见她眼珠立马瞪得圆溜溜的,他淡淡一笑:“我们是合法夫妻了,不是吗?”
顾晚舟刚想好的理由,还没反驳便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她掂掇再三,最后点头答应:“我下周回学校,周一到周五都住宿舍,周末才回家。”
“嗯,我等你回来。”
顾晚舟霎时有了一种让“新婚妻子”独守空房,违背道德的心虚感,于是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正好起了话头,她趁热打铁多问几句:“我记得你说过刚回国?”
“我一直在新加坡生活,最近公司扩张,就搬去了A国住段时间。”
“A国……你知道亚沊邦的情况吗?”
李念沉猜出她想问什么,摇摇头:“A国国内的新闻只提到那边很危险,通行需要关卡检查,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顾晚舟的肩膀耷拉下去,随口答道:“注意安全。”
“没关系,只是北部治安不稳定,我住在南边的圭勐省。”正午日头逐渐烈起来,他将水杯递过去,“暂时不打算回去了。”
他的手白皙修长,指关节的皮肤几乎看不到褶皱,纤细又匀称,昨天被雕刻刀划伤的手背此刻结了一道痂,有些碍眼。
她没有推辞,接下水杯喝了一口,边问:“为什么不回去了?”
等了会没听到他说话,顾晚舟疑惑转头。
日光照进车内,他的发梢覆了一层淡淡的棕色,眼睛如同午后的湖泊,波光粼粼。
对视了一会,顾晚舟尚且没有理解意思,就看见他抿了抿绯薄的唇,僵硬别过头望向窗外。
她瞬间茅塞顿开,也跟着将脑袋转向另一侧。
直到下车,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出去的这一趟,沁园里里外外多了几十个佣人,本来顾晚舟还想问问他从事的行业,但经刚才的事打岔,不好意思再开口。
晚上还是睡在二楼主卧,既然他强调了合法夫妻,她忍不住担心起其他事情,当初答应结婚她也想过这方面,只是才认识两天就上/床……
她做不到。
顾晚舟抬头瞄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接近十点了,他难道打算睡在地下室?
经过佣人一下午的打理,别墅整洁而温馨,李念沉并不像其他的富家子弟要求高、追求奢靡,整个过程他像个散漫的公子哥,按照她的想法布置了下卧室,然后一头栽进地下室的一堆木头里。
那里佣人不被允许进入,因此也没人敢去打扰他。
顾晚舟倒是无所谓,要是他不回来直接免去了她的担忧。
连廊漆黑,温暖的光晕从门缝里流出来,停在男人裁剪锋利的西裤裤腿。
李念沉撕下手掌的纱布,过于粗暴的拉拽立即让周围皮肤红了一片,蜿蜒的刀口也被扯出两道猩红色血痕。
他微微扬唇,弧度恰到好处。
既不会太疏离,也不会显得太亲近,就像这个人生来就是温润而泽。
一切刚刚好,他轻敲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