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到了,你可以去换身衣服。”
“不必,晚舟小姐太客气了。”
顾晚舟并不是一个在乎场面活的人,因此对他始终保持半步的距离为她撑伞,导致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行为十分不安,“没关系的。”
“先生让我保护您的安全。”
……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什么枪林弹雨的地方,这个大块头怎么这么一根筋?
顾晚舟绞尽脑汁好说歹说,他才象征性地往伞下挪了一小点。
李家拥有辽阔的商业版图,横跨各行各业,早在李淮青接手时,奢侈品、芯片科技便延伸到了海外,光这两样便占据了整个东南亚近52%的市场份额,能出席追悼仪式的基本都是各界名流。
繁复的礼裙像朵瘫软在地的巨型花朵,等顾明珏整理好时累得直喘气。
她提前几个小时起床精心打扮,又冒着暴雨上车下车,到了正厅说主动搭讪,连以往凑在一起的朋友都对她爱搭不理的。
一群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还有顾晚舟那个丧门星,风光的时候自己得不到好处,成了寡妇反倒还连累她受气。
“她该不会是没脸来了吧?”
顾锋下意识看向周围的人群,见没人注意这边,皱紧眉头警告:“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爸,我下午还有聚会,也呆差不多时间了。”一旁的顾明瑾痞里痞气揣着裤兜,板正的西服被解开两颗扣子,在这种场合显得不伦不类。
“少跟你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顾明瑾还想呛上两句,瞧见父亲下抿的嘴角,便识相收声,转过身续上香槟。
他拿的这瓶是Bollinvi相当稀有的酒庄纪念版,上次还听谁说国内总共没有几瓶,眼前的长桌上却摆了一排,顾明瑾不禁咂舌。
视野里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幸灾乐祸开口:“姐,你刚才招魂把人招过来了。”
话说得难听音量又大,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边攀谈的宾客不约而同望过来,顾明珏竭力维持甜美的笑容,轻挑眉梢看向厅门。
女孩将佣人递来的白菊别在胸前,微阖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黑真丝礼裙最外层的塔夫绸被风吹动,她抬手拢了拢裙摆,像一樽美丽易碎的上等瓷瓶。
不出意外,整个宴会厅的目光都被吸了过去。
顾晚舟的容貌在整个苏城是毋庸置疑的出挑,这点作为妹妹的顾明珏再清楚不过,圈内不喜欢她的人也很少对她的脸进行抨击。
“每次尽想着怎么出风头。”顾明珏暗暗骂了句,撩起裙摆迎着四面八方的目光朝她那边走去。
“你——”
“没空,晚点再说。”
顾晚舟眼尖,一下就瞥到要找的人,越过满脸写着兴师问罪的顾明珏迅速融入人群。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立即转身离开。
等她火急火燎追上去,四周一圈人似乎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顾晚舟没功夫再去思考原因,快步上前将人拦住:“方姨,我有事找您。”
相比数月前,优雅妇人面容多了几分颓然与憔悴,她呆滞地拨开女孩的手,语气生硬:“顾小姐,我要休息了。”
顾晚舟还没从巨大的态度转变里回过神来,出于本能反应叫住她:“只耽误您一分钟时间,鹤——”
“够了!”
被踩到痛处,方夕双目充血,全然不复以往的美丽知性:“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一个字。”
顾晚舟微张着唇,面颊瞬间褪去血色,如同被人猝不及防挥了一棒,眼前的人和物迅速重叠、分开。
直到旋转楼梯早已空无一人,她依旧一动不动盯着那里,这幅模样无疑成了众人的茶余谈资。
“都成弟媳妇了,还有脸来问。”
“要是我啊,就躲在家里以后都不出门。”
“谁知道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
闲话越说越出格,没多久演化成难以入耳的辱骂。
宴厅东侧人群忽然攒动起来,宾客们不清楚状况,纷纷向着那边挪动,人来人往中,不知道哪个人用力推了一把,顾晚舟一个趔趄撞到前面男人的后背。
鼻腔涌入浓重的酒味,熏得她生理性反胃。
醉酒的男人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闷红的脸上多了两分暴怒,像只刚煮熟冒热气的大虾。
“要想俏一身孝,张洋你艳福不浅啊。”
“啊……”后者醉醺醺打了个酒嗝,看清摔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后脸红得更加厉害,伸出肥厚的手掌抚了把被撞到的地方,“好香……”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顾晚舟大脑完全空白,她下意识望向几米外的父亲求助。
顾锋目睹过方夕的态度和众人的讥讽,此刻不打算出这个洋相将事情闹大,用眼神示意她暂时忍忍。
醉汉见她全程呆愣愣站着,动作愈发大胆,甚至贴过来想凑到她颈间闻。
顾晚舟后退一大步,在他离自己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时将手提包用力甩了上去。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隔壁桌上的几瓶红酒通通被带倒,玻璃碎裂声、男人的唾骂声,以及女眷们惊慌失色的尖叫声刹那间糅合在了一起,紧接着不悦和厌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好似在不耐烦地提醒——
她打破了葬礼原有的和谐。
腰间倏地覆上一阵冰凉,顾晚舟一个激灵,回头。
也许是走得太急,他的发丝上沾了细密的雨雾,浅褐色眼睛正认认真真看着她。
“李……”她喘着气,竭力克制喉间不断翻涌的哽咽。
李念沉安抚般地弯了弯眸子:“这里太吵了,我们回沁园吧。”
人群变得沸腾不安,顾晚舟耳边不断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
“杂种狗。”
这声嗤笑不大不小,周围顿时陷入死寂。
李新茗从后方走出来,手里散漫摇着红酒杯,慢悠悠勾出一抹笑:“不是在国外吗,缺钱了?”
之前没有认出他,这回她才看清楚对方是鹤鸣那辈最小的弟弟,苏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刚才也是他跟那个醉鬼拱火。
她略微拾掇了一遍措辞,还没开口腰间虚揽着的手忽然紧了点。
顾晚舟下意识侧过头,目光交错,他的眼睛明亮而湿润,令她莫名想到雨后天晴嫩芽上垂着的水珠。
李念沉的视线移到面前男人的身上,眉目沉静,像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缺钱吗……不如把你和叔叔的那份家产交给我吧。”
一石惊起千层浪,不止是其他人,连顾晚舟也被这番话吓了一大跳。
李新茗是李淮青的亲侄子,这一脉自然而然接手了一部分家族产业,对掌权人来说只是分出1-3%平衡族内各方势力,但另一方却可以倚靠这微不足道的百分点肆意挥霍。
这人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今天明目张胆给她挖坑多半也是因为订婚那天鹤鸣对他多次冒犯自己的行为训了几句,这种小事都记恨到现在,更别说现在这番话里直白的挑衅……
她迅速找了个台阶,朝他提议道:“我们去灵堂那边。”
李念沉瞥了眼李新茗和后面满嘴污言秽语的醉汉,颔首应下。
“李家轮不到你这种私生子掺和。”
李新茗盯着两人的背影,目光阴冷,“即便李鹤鸣死了,也不可能是你。”
顾晚舟一时半会没明白意思,拧眉回头扫了他一眼。
李新茗捕捉到了她眼里的疑惑,又看向一言不发的李念沉,怪笑一声补充:“你不知道吗,他是李鹤鸣在外面的亲弟弟。”
“跟谁不是跟,嫂嫂也可以考虑换个人选。”
更安静了,她甚至听到了两步外那位女士的呼吸声。
顾晚舟本意是避开和这个人渣的冲突,现在却也避无可避,于是板起脸回怼:“你最好少说两句,李伯父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
她和李淮青当然说不上话,这套说辞不过是唬人的虚张声势,见成功让对方闭嘴,她赶紧挽着身边男人的手臂离开。
灵堂设在副厅,三层水台摆了数不清的白蜡烛,烛火摇曳,仿佛在水面炸开一朵朵暖黄的浪花。
蓝色鸢尾花瓣上淌着露珠,顾晚舟伫立在一旁,静静凝望棺椁里的黑白照片。
深邃立体的眉眼,浓郁得让人难以移开眼,他面向镜头微笑,像站在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雪原,冰冷从容。
死亡的阴翳在此刻相当不真实,她恍惚回到了机场那天,看见他快要走到登机口的时候又折返回来,他们如同所有在机场分别的情侣一样拥抱、亲吻。
鹤鸣离开了,方姨也舍弃她了,一切又回到了母亲去世那年。
雨没有停下的迹象,顾晚舟取下胸针上的白菊,将它放在鸢尾旁边。
李念沉留到了最后,等她走出去后弯腰拾起棺椁里的花朵,凝眸观赏了会,他用手帕叠起白菊放进西服口袋。
英挺的身影在白烛光里优雅而高贵,男人低下头颅,朝那张黑白照淡淡一笑:“抱歉,安息吧。”
顾晚舟在车里等了五分钟左右,再望向宴厅便看到他正走过来。
后面跟着垮脸的阿旭,一副做错事刚被训过的模样。
细看之下,他和李鹤鸣五官有相似之处,比如偏淡色的瞳孔,薄薄的双眼皮以及红润的唇色。
但一个浓颜,一个淡颜,仅从感觉上而言看不出来有血缘关系,况且她也从没听说过李淮青有其他儿女,因此才没有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