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陆寒侧眸看到顾之澄的视线清凌凌的一片,并没有注意他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侄女身上,心底甚是无奈。
他素来是不爱与这些小辈们打交道的,嫌太过吵闹跳脱。
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开口故意挑起话题,“方才你们在吵闹什么?有贵客来此,还如此不顾言行,成何体统?”
陆寒向来在小辈们面前是冷厉的性子,就算是刻意挑起话题,也只是冷冰冰的训诫。
他本就生得高大,黑压压的影子压下来,加上这冰川里凿出来似的话语,娇滴滴的小姑娘们都吓得脸色发白,牙关轻颤,一下子失了仪态,趔趄了几下。
原本她们都是齐刷刷站成一排的,这会儿每人虚晃几步,倒是让顾之澄眼尖的发现,她们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小姑娘。
虽然是与陆寒其他侄女们同样的贵气的打扮,却显得有些不大合身,且低着头,一直默不作声着。
这会儿因陆寒的话身子抖得最厉害的,也是她了。
顾之澄指着那穿着嫩粉色杏花衫子的小姑娘问道:“小叔叔,这是你的哪位侄女?”
陆寒瞥了一眼,目光微滞,想了片刻才恍然,“若臣猜得不错,应当是兄长府上前不久才寻回的大小姐。臣也从没见过,所以不敢妄言。”
“哦?”顾之澄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寻回”这个词听起来倒是有些故事在里头的。
比起与一群娇滴滴的贵小姐聊天,顾之澄更喜欢听故事。
她眼睛亮了亮,扯着陆寒的衣袖道:“我有些乏了,不如去前头那个凉亭子里头坐一坐吧。”
“自然是好的。”陆寒垂眸,任由顾之澄牵着他的衣袖,径直往前走。
今日与这群侄女“偶遇”之事,实在算不得妙,不如就此作罢吧。
可惜,顾之澄的想法似乎总是与陆寒相反。
正当陆寒就此作罢之时,顾之澄却回头朝着那群心底惶恐神色也不自在的贵女们说道:“你们也来吧?”
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她们知晓顾之澄的身份,自知皇命不可违,所以只能跟着往前。
趁顾之澄和陆寒在前面走,背对着她们之时,大家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推了那杏花衫子的小姑娘一把,让她走在最前头。
隐约间还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压得极低,“都怪她......真讨厌......”诸如此类的嫌弃话。
顾之澄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四周皆是盛放的清荷,娇嫩的荷花都已开了,粉嫩水润地在水面之上,显得干净如遗世独立,香气淡淡,水波徐徐,伴着清风送来,倒是惬意无比。
不过眼前的这群小姑娘明明是该人比花娇的,如今瞧来,却是有些煞风景的。
因为她是坐着的,发现这被她们推到最前面来的杏花衫子的小姑娘,似乎在委屈地悄悄落泪。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顾之澄双手搁于腿上,阔然而问。
陆寒在一旁眸色已是幽暗无比,假意赏着湖中荷花盛景,可清丽的荷花却映不出他眸中半点亮光。
最前头那个小姑娘福了福身子,说话的声音细细的,“我......臣女陆桐欣。”
“原来你也是小叔叔的侄女,怎么不抬起头来?”顾之澄眉毛淡淡的蹙着,轻声发问。
那小姑娘好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咬紧唇,缓缓一点点将头抬起来。
圆润的脸蛋上已是泪痕满布,眼尾微红,鼻尖也红,明明在倔强咬着唇强忍泪珠子,可却忍不住,眼泪一滴滴往下砸。
饶是她哭得这样惨,脸上全是湿润润的泪痕,但顾之澄还是几眼便认出了她,惊呼道:“你是阿桐?!”
阿桐明显也傻了,不知是哭傻的还是认出顾之澄以后吓傻的,小嘴微微张着,圆圆的小脸上又多添了几道泪痕。
顾之澄原本只是随意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侧眸跟陆寒说道:“小叔叔,我想同她单独说会子话。”
陆寒眸色沉沉,眉眼深深,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来,只是起身淡声道:“好,那你们便都随六叔去花厅里吃茶点吧。”
“是。”其他几位侄女脸色更差了。
都知道这六叔是最不近人情且最喜欢板着脸的,从来就不宠她们这些小辈,如今她们做的错事还要被皇上知晓了,六叔指不定要如何生气训她们了......
所以一个个苦着脸拖沓着脚步,跟着陆寒走了。
凉亭之中只剩下顾之澄和阿桐两个人。
顾之澄杏眸睁得又大又圆,将自个儿宽袖里的干净帕子递给阿桐,轻声道:“你先莫哭了,快告诉我,到底怎的了?你不是在梨园中当差么?为何又成了陆府的大小姐?”
阿桐从小粗陋市井长大,隐约间知道了顾之澄的身份,也不知该以什么礼仪相处,只是道谢一句便接过了顾之澄的帕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顾之澄听得瞠目结舌,这其中竟也有如同戏折子话本子里头一般神奇的故事。
原来阿桐其实是陆敦的亲生女儿,且是正室所出的嫡长女,但是并未出生在陆府,而是那年因某些特殊的事儿出了府,赶不及回京,在京郊的一处村子里便已临盆。
正巧是因为某家娘子也适逢生产,还请了稳婆诸人,于是阿桐的母亲也去了那家生产,诞下阿桐。
可那家人不知如何鬼迷心窍,瞧着阿桐母亲上下随侍的奴才都是富贵十足,也想让自个儿的女儿进陆府去享受一回那泼天的富贵,竟然将阿桐与他们家的女儿对调了。
至此,那家的女儿便成了陆府的大小姐,陆雅云。
而阿桐则成了这家娘子的女儿,李桐。
陆雅云乃陆敦的嫡长女,如何当眼睛珠子捧着疼着,宠成怎么样自然不必说。
可阿桐却是那家人知晓身份的,贫穷人家的亲生女儿尚且要使唤一番,更别提阿桐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自然是从小磋磨到大的。
后来见她模样好,就索性将她卖进了梨园里当奴婢,也能少一碗饭吃。
不过近来,竟又因些阴差阳错的事情,陆敦竟然知道了真相,将阿桐寻了回来。
但是那陆雅云在府中已是养出了感情来的,且也极讨府中长辈们的喜欢,半点不似与那家坏心肠的人有任何干系。
陆敦也舍不得她再回去过苦日子,将她留下来了,成了二小姐。
阿桐则摇身一变,从梨园的奴婢成了府上的大小姐。
不过府中上下皆知晓她过去的经历,又见她行为粗鄙,不通礼仪,就连字都不认识,为人也胆小木讷,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半点都比不得优雅大方能说会道的二小姐。
姐妹们笑话她,下人们也私底下瞧不起她,就连父亲母亲,因为同她说话时除了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便是低着头悄悄哭,所以除了对她有几分愧疚怜惜之情,心中真正喜爱的,也是陆雅云。
所以阿桐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顾之澄听完,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块刚刚宴饮上偷偷收起来的桂花糕给阿桐,“别哭了,先吃块点心吧。”
方才说起这些,阿桐又哭成了泪人儿,用帕子不停地擦也止不住。
阿桐接过桂花糕,想起自个儿初进府时,从吃不饱肚子到一下子有吃不完的点心,这巨大的转变让她吃得多了些,还闹了积食的笑话,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之澄瞥见她的表情,登时便严肃道:“阿桐,若是你想让众人刮目相看,那第一件事,便是再也不许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