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一颗心似烈火烹油,折腾了一宿。
陆寒几乎是望着夜色由黑黢黢的一片,渐渐转明。
天际露出了鱼肚白,陆寒倚在床榻上,眸色深深,眼底是一片倦色。
他很累,亦很困,却就是无法入眠。
一合上眼,就是顾之澄那双湿漉漉的杏眸浮现,折磨得他无比清醒。
清醒的知道,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顾之澄有这样的心思。
已是卯时,外头的更声响起,陆寒敛下倦顿的眸子,纤长的羽睫覆住眼下的一片乌青之色,遣人去宫里告了假。
陆寒向来勤勉,这回破天荒的告了几天病假,倒是让顾之澄战战兢兢了起来。
听闻她昨日醉了酒,抱着陆寒的腰不肯撒手,还哭着求他不要杀她。
真是格外丢人。
幸好昨日伺候在身边的宫人只有几个,她特意将他们一一敲打了一番,这事绝不能让太后知道。
若是太后知晓她如此丢脸,定要将她训斥得狗血淋头。
顾之澄再三找田总管确认过,她昨儿的胡话只反反复复这一句,也没说旁的胡话了。
可却不知为何,陆寒今日竟然告了假,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偶染风寒。
顾之澄实在是寝食难安,就连侍女给她递的一杯热茶,也要先用银针试上两三回毒才敢喝,生怕如上一世一般,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
她不知到底哪里惹陆寒动了杀心,也不知陆寒到底在疑虑些什么。
但总归,是要采取些法子的。
所以顾之澄亲自去国库里挑了些养身子的贵重补品,遣人送去了摄政王府。
陆寒原本不想去宫里,就是因为不想见到顾之澄。
可如今他的房里堆满了顾之澄遣人送来的补品,满满当当,塞满了他的视线。
陆寒眸色深深,神情难辨,心想这小东西倒是大方,送这般多的贵重补品过来,也不怕太后责备。
不过当下,陆寒却是一点儿也不想沾染上与顾之澄有关的任何,即便是顾之澄送来的满屋子补品以表关怀,他也瞧着觉得难受。
陆寒紧紧皱着好看的眉宇,冷声道:“全抬下去吧。”
“是。”府里的下人们络绎不绝地走进来,将一抬抬红绸缠着的木箱往外抬。
陆寒望着他们的身影,想到顾之澄,心中就愈发郁躁难安。
他想,他这一生,不该就这样栽在顾之澄身上。
不过是一时昏了头罢了。
许是顾之澄成日在他眼前晃悠,才惹得他心猿意马。
若是时常不见,想必假以时日,这心思也能渐渐的淡了。
......
五日后,陆寒的“风寒”已好,再次进宫面圣。
顾之澄一踏进御书房,瞧见陆寒并未如常坐在紫檀雕荷花炕桌旁,而是端坐在黄花梨方背椅上,仿佛在等着她来说什么。
顾之澄心中有异,可脸上却是挂起清浅的笑意,关切地看着陆寒,“小叔叔,几日不见,你的风寒可好了?听闻小叔叔染了风寒,朕好生担心,寝食难安。”
顾之澄的话不是作假,她却是寝食难安。
只不过不是因为担心陆寒的病,而是陆寒对她下手。
但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所以她看向陆寒的眸子里,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忧,那双杏眸也跟着明晃晃的动人。
陆寒极好看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迅速撤回视线,不再看她。
他藏在袖口里的手掌,却忍不住握了握。
原以为,五日不见,他能减轻几分这不该有的心思。
可见了顾之澄,他才明白,五日的折磨,并不能减轻什么,反而仿佛是将思念酿得更浓了一些......
因为见到这小东西,他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的想他。
想要时时见到他。
可是......绝对不可以这样下去了。
陆寒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掐得很重,白皙的掌心沁出了丝丝青紫的红血丝月牙印儿。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浮想联翩,暂时驱散。
陆寒敛了神色,佯装冷漠,就连眸底也覆着一层冷冷的冰霜,“臣的病并无大碍......”
“那便好。小叔叔可不知道,这几日朕有多想你。”顾之澄牵唇笑了笑,正巧窗牖外的光透进来,打在她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陆寒瞥了一眼,心跳加速,不敢再看。
只暗自又狠狠捏了一把自个儿的大腿,这才算将满腔的悸动勉强镇了下来。
陆寒知晓,顾之澄口中的“想”,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客套话。
可他,却深深听进了耳,入了心。
陆寒眼神愈发冰寒下去,他不允许自己有这样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几个字便惹得心神不宁的时候。
“臣有罪,劳陛下费心了。”陆寒轻轻颔首,眸色深深。
“小叔叔瞧,这几日你不在,折子可堆成山似的高了。”顾之澄指着那紫檀雕荷花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折子,小心翼翼打量着陆寒的神色。
这些折子,她批了一些,但实在太多,她也不愿累着自个儿。
反正不是要紧的她都留了下来,等陆寒病好了再来批。
能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她当然愿意无事一身轻。
陆寒视线落到那堆折子上,原想说什么,可薄唇轻启又闭上,等了半晌,才起身行礼说道:“臣有要事请奏,还望陛下批准。”
顾之澄眉心一跳,藏着眸底的惶然不安,佯装镇定地问道:“小叔叔有何事只管说便是,与朕这般客气作甚?”
陆寒一手负后,默了默,眼神慢慢黯下去,“臣以为,如今陛下既已学有所成,臣也不必日日来这御书房中叨扰了。”
顾之澄垂在龙袍宽袖内的小手紧了紧,突然有些慌张。
陆寒这是发现了她在藏拙,知晓她其实精通六艺,所以在试探她......?
可即便陆寒真的知晓,她也要做一做挣扎。
顾之澄紧张地上前一步,少年音色清冽却紧紧绷着,“小叔叔在说什么?朕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朕的江山社稷,一日都离不得小叔叔。”
她说得眸色格外认真,杏眸里泛着细碎的光,执着又坚定。
陆寒漆黑的瞳眸微微压下,指尖轻轻颤着,却嗓音幽沉地道:“陛下多虑了,臣只是将陛下批不完的折子带回摄政王府去批,不会弃之不管的。”
顾之澄一听,是她批不完的折子,那岂不是陆寒天天要给她留一堆让她批到三更半夜的折子了......?
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顾之澄心里有些急,又劝道:“这么些年了,小叔叔日日同朕一起,若是走了,朕定会不习惯的。不如就继续同朕一道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吧,若有什么事,也能一道商议。”
陆寒默然不语地盯着脚底栽绒黄地小团花地毯上的绒团,眸光深幽,片刻后才回道,“陛下,臣在御书房只会打扰陛下,还是让臣在府中批折子罢。若是有事商议,臣可以再进宫......”
顾之澄不大情愿,又出声留他。
陆寒亦神色淡淡的回绝。
两人是一个真的想走,一个真的想要。
这样你来我往,客套了半天,也依旧各执己见,劝不动对方。
顾之澄不知道陆寒到底搭错了哪根筋。
以前是他千方百计要留在御书房批折子,现在又是他执意要走,看似几头牛也拉不回。
可怜她松泛自在的日子,似乎就这样远去了。
见实在劝不动陆寒,顾之澄也只好作罢。
她毕竟胳膊腿都比陆寒细上许多,所以犟不过他。
陆寒见顾之澄已经同意了,心底那根绷紧的弦也就松了一些。
若是能少见这小东西几日,他这腔滚烫的心绪,想必也能缓一缓。
顾之澄望着陆寒深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底到底还是不安。
陆寒最近,也太过反常了些。
于是,她耐着性子等陆寒将他留在御书房的笔墨纸砚收拾好,便提议道:“小叔叔这一走,朕又要几日才能见你一回了。不如小叔叔在清心殿用了午膳再走?”
她的杏眸又大又亮,里头仿佛是坠着熠熠的光,让陆寒生不出半点拒绝的话。
他微一凝神,便颔首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之澄抿了抿唇,吩咐今日御膳房多备些陆寒爱用的菜,又将那坛子黄醅酒拿了出来,摆在长长的雕漆荷花紫檀食桌上。
“小叔叔风寒初愈,略喝几杯,祛祛寒罢?”顾之澄吩咐着身边的小太监,给陆寒斟上满满的一杯。
陆寒幽沉的视线从顾之澄身上掠过,再落到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上,不动声色。
“陛下,您又要喝酒?”看到顾之澄也斟了杯黄醅酒后,陆寒忍不住出声询问,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自在之意。
想到那日,他扑在他怀里,又软又香的撒着娇,他就觉得一股子燥热从下而上,冲霄而起。
其实顾之澄上一世是能喝酒的,只是酒量不太好,喝上一两杯,也只是微醺而已。
可是上一回或许是她这一世的身子从来没碰过酒,喝得又快又急,所以才醉了。
这回顾之澄有了经验,只是略略伸了伸舌尖,只舔了小小一口。
粉嫩的舌尖沾着晶莹的酒汁,染得唇瓣也愈发水灵柔嫩。
陆寒不经意间掠过的目光,暗了又暗,沉了又沉,藏在桌底下的手掌,悄悄捏紧。
他想,反正日后也要千方百计地忘了这小东西了。
不如今日,就灌醉他,彻彻底底疯一回吧。
也算、了却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