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顾之澄拦在其其格的面前,替她挡住陆寒仿佛能将杀意凝成实质般的目光,轻声道,“六叔莫要与她计较......”
陆寒再次眉心皱得死紧,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之澄,“你叫我什么......?”
顾之澄微微一怔,垂下眼帘,又低又轻了唤了一声“小叔叔......”。
陆寒的目光这才稍稍缓了缓,后退一步,站到雕漆红木窗牖一侧望着外头的烟波浩渺,好似这样才能平息一会儿心底翻涌着的情绪。
顾之澄侧过眸子,伸手去拉其其格,“坐下说吧......?”
可其其格却再次将她的手甩开,冷脸嗤道:“不要碰我。”
这样凶狠又大声的语气,倒是又让陆寒转眸看了过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裹着浓浓的阴郁狠厉之色,仿佛想要将其其格立刻格杀当场。
“......”顾之澄再次侧了侧身子,挡住陆寒的视线,小声道,“能不能让我与其其格单独说会子话......小叔叔......?”
陆寒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听到顾之澄最后那声轻轻软软仿佛尾音带着小钩子一般的唤他,仿佛半边身子都酥麻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个儿已经站在了雅间之外。
这雅间门口不仅用的是厚重的雕花槅扇门,还挂了一层厚厚的珍珠锦绣帘子隔开。
陆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只能听到里头细碎的说话声,却听不真切说的是什么,不由脸色一僵。
但还是沉默着在雅间门口站了许久,直到......被宋思雨缠上。
......
雅间内,陆寒终于不在,顾之澄终于能同其其格好好说上话了。
但其其格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的,仿佛也不太想同她说话,站得离她远远的。
顾之澄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番其其格,许久未见,她发现其其格的眼睛黯了不少,似乎很少笑了,整张脸都多了些沉默寡言的味道,往日里那双单纯澄澈爱笑的眼睛,好像多了许多她读不出的味道来。
看来这段时日,其其格吃了很多的苦。
顾之澄咬着唇,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低声道,“其其格,你好像瘦了许多。”
其其格反唇相讥,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我这丧家之犬如何比得你在宫中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自然是会瘦了许多。”
顾之澄按了按眉心,颇有些头疼地道:“其其格,你是不是在恨我......?”
其其格咬着唇,眼眶里憋着奕奕而动的泪珠子,别开眼去。
泪珠子继而一颗颗滚烫落下,伴着她呜呜咽咽的哭腔,“若不是你,我们族长又怎会赶去澄都,又怎会被人捉住,我们蛮羌族,又怎会落得被灭族的下场......?你同我说,我能不恨你么......?”
“若你恨我,尽管报复我便是。”顾之澄亦有些愧疚,低下头来。
“报复......?”其其格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笑话,哈哈大笑道,“报复你?......你同我说说,我该如何报复?如何报复,才能让我们蛮羌族的族人们都活过来,能让族长的容貌嗓音和筋脉都恢复过来?”
顾之澄眼底浮起些惊愕之色,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其其格冷笑几声,反而平静下来,抹了抹眼角的泪说道,“我们蛮羌族的人,都被摄政王杀了,只有我和族长活了下来,而族长他......他的筋脉全被挑断,容貌也被毁了,甚至......甚至还被毒哑了......!”
顾之澄心底如细沫般浮起一层又一层的惊愕与寒意,她没想到,陆寒竟然可以做得如此之绝。
其其格眸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幽光,看着顾之澄继续说道:“可即便是这样,族长也还叮嘱我,让我不要说出你的秘密......族长待你如此好,你却害他沦落到如此地步,你心中可有一丝丝的愧疚......?”
顾之澄杏眸圆睁,已经说不出半点话来。
半晌,她才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磕磕绊绊道:“闾......闾丘连现下在何处?”
“怎的?你还要去寻他么?......还嫌将他害得不够惨么?”其其格刚冷静了几分,现下眼泪又掉了出来,“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去刺激他了......”
“我没有......只是......只是你要好生看顾着他,我怕他会寻短见。”顾之澄想想,闾丘连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这样苟延残喘着存活于世。
其其格抹着眼泪,脸哭得红扑扑的,“你放心,族长他不会寻短见的,摄政王说过,若是他敢死,就让我给族长陪葬。族长说,他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蛮羌族的族人,即便只剩下我一个......他为了我,他也会好好活着的......”
顾之澄愈发冷静下来,小脸凝着一团淡淡的冷冽寒气,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其格瞥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这位摄政王就是你曾说过的在你心中比族长还要厉害的人吧......”
“可我觉得他连族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就是一个恶鬼修罗......!”其其格目露狰狞,仿佛恨不得能给陆寒施以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顾之澄有些惊骇地看着其其格此刻狰狞的神色,再难想象出其其格以前单纯又美丽的笑脸,比草原上最好看的花朵还要干净娇嫩。
原来仇恨,真的足以令人扭曲至此。
顾之澄咬住唇,轻声道:“其其格,我会想法子的。”
“想法子?”其其格明显不相信,“我知道你虽然是顾朝的皇帝,但谁不知道你时时都得听摄政王的?你能有什么法子......?”
顾之澄被她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闷声道:“总归会有法子的......说了这样久,你饿了么?从前你说对顾朝的美食最感兴趣的,不如我们一同坐下来尝一尝再说?”
“我不想和你一起吃东西。”其其格摇头往门口走,挑起帘子离开前,才稍稍停顿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想和我见面,同我说话之类的要求了......我不想见你。”
说罢,其其格便毫不迟疑地挑开帘子出去了,满脸皆是冷漠嫌弃的神情,没有一丝多余的往日情分在。
顾之澄将唇咬得泛白,才有些木然地坐下来。
陆寒紧接着挑了帘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位上菜的伙计。
几位忙上忙下地奔波几趟,四四方方的黄梨花木食桌就已摆满了佳肴。
陆寒瞥了眼顾之澄发白的脸色,轻笑道:“如何?你记挂着的事情,人家未必领情。”
就如同他一直将这小东西挂在心上,也不见领半分情的痛苦折磨一般。
终于这小东西有朝一日,和他感同身受了。
可陆寒心里,却仍旧不好过。
顾之澄跟前的碗筷并未动一下,她抬起澄澄的杏眸,质问陆寒,“你答应过我,会放过蛮羌族,留他们一条生路。”
“如今不是留了么?”陆寒漫不经心地夹了块牛肉放到顾之澄的碗里,这才慢慢悠悠道,“是放他们一条生路,所以才并未将他们灭族,而是留了闾丘连和其其格两个人......只要他们愿意,不是依旧可以繁衍后代,让蛮羌族的人口重新壮大起来么......?”
说这话时,陆寒的眸底掠过几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让顾之澄心底的寒意更加凛冽四起。
陆寒这是将他们当什么了......?
繁衍后代的......牲畜么......?
偏偏他还能笑得这样眸色动人,当真是冷血无情到了极致。
陆寒又慢条斯理给顾之澄夹了个玲珑剔透的白玉肉丸,不管顾之澄是否有心情吃东西,反而继续用无谓随性的语气道:“依我看,他们若是能凑一对,倒也极好。”
这样凑成一对,就直接解决了两个情敌。
不管是闾丘连,还是其其格,他都不必再担心他们会同他来抢这小东西了。
陆寒垂下眼帘,掩着眸底阴翳隐秘的笑意,唇角勾起一个见不得光的瘆人弧度。
这世上,不管是谁......
只要敢同他陆寒抢,都该切身体会一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