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于舒言去学校,刚到走廊转角处,就看到佟可可站在那里,微张嘴,仰头往上望着。
于舒言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叫她,佟可可就看到了她。
“哎,舒言,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抱一下,我要去厕所。”
于舒言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抱着两件外套。
一黑一灰,比较宽大。看起来,像是男生的。
佟可可往上抬了抬下巴,于舒言跟着仰头,看到江予归和卢一聪两个人架着梯子在房檐处弄着什么。
她明白过来,是那两人的。
她还没答应,佟可可已经将衣服一股脑塞了过来。
“谢啦。”
说着她转身就往厕所冲了,看样子确实是很急了。
于舒言手里拿着那两件外套,站在刚才佟可可的地方。
她又抬头眯了眯眼,看清那两人是在清理墙角缝隙处的蜘蛛网。
这活说累不累,却也不轻松。
透过太阳照射下来的光束,能看到有尘土簌簌地落下来。
她能看到,江予归的肩头已经沾上了一些灰色。
两人各自分管一片,没一会,卢一聪先下来了。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回头看到于舒言一个人站在那里:“佟可可呢?”
“她去厕所了。”
“哦。”他说着伸手将自己的外套拿过去,“那谢啦。”
“没关系。”
卢一聪把外套穿上,也没跟她闲聊什么,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转眼间,于舒言手里就只剩下江予归的那一件了。
是一件黑色的夹克,廓形硬挺,明明没什么厚度,拿在手里仿佛有种温热感,不知道是不是残留的体温。
想到这里,她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好像更奇怪了。
连手指都有些僵硬,不听使唤。
终于,过了五分钟,江予归也从梯子上下来。
他拍了几下肩头的灰,回头看到于舒言,视线又落到她手里他的外套上。
于舒言脚趾动了动,浑身不自然起来。
他往她那边走了两步:“怎么是你帮我拿的?卢一聪呢?”
“他刚才去那边洗手去了,还没回来。”
江予归发出一声轻声的嘁,说了声“谢谢”,接过自己的外套。
“不是,这、这个应该我说......”于舒言想起昨天他给她带糖的事,她还没有说一声谢谢。
刚说出口,又想这会不会非常奇怪?
他给她封口费,她对他说谢谢。
果然,江予归没明白:“嗯?”
“就是,就是昨天,你不是帮我带那个,糖,其实不用的......”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她又窘迫起来。
江予归看了看她,问:“不好吃?”
“不是,好吃,就是——”
“那就好。”
江予归说完就往卫生间方向洗手去了。
剩下于舒言一个人站在原地。
虚抓了抓手指,手心已经空了。
没一会儿,走廊尽头出现佟可可和卢一聪的身影,两人一起回来了。
她欢快地跑向于舒言:“哎,衣服给江予归啦?”
“嗯。他已经弄完了。”
“哦,那就好。真不容易,弄得还挺干净。”佟可可往顶上看了眼。
“那是。”卢一聪立马应承。
“谁说你了?大部分都是江予归弄的吧,我来的时候你还在下面给人家抱衣服呢。”佟可可怼他。
“有区别么?他做就等于我做。”卢一聪理直气壮,“我们俩从小穿两条开裆裤长大。一起上学,作业合伙,除了媳妇,不分你我。”
此言一出,佟可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跟他斗嘴,而是拉着于舒言往教室里走了。
于舒言注意到,同桌的脸颊微微红了。
她换了个话题,问:“为什么一大早会打理那些蜘蛛网呢?”
“嗐,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下周一市里要来卫生检查,所以今天要大扫除。那些地方不容易够到,所以他们专程清理一下。剩下的其他地方,下午大课间每个人都要打扫呢。”
果然,下午大课间铃声一响,卫生委员便贴出了值日安排表。
佟可可率先挤过去看了眼,回头冲于舒言喊了声:“舒言,你是桂苑3栋,宿舍楼!”
于舒言眼睫不自觉眨了两下。
桂苑3栋,是男生宿舍楼。而且因为住校的人不多,整个撷秀一中就这一栋男生宿舍。
“你听到我跟你说的了么?你是桂苑3栋,可惜我被分到操场那边去了不能跟你一块。”佟可可转眼间已经挤出来了,凑到她面前,“而且你还跟宋晓茵和陈卫霞她们两个分到一块了,那俩可不是喜欢干活的主儿。”
于舒言没太大反应,只是哦了一声。
“你们这组分得也真是绝了,一个娇气的姐,一个搅屎的棍,一个省油的灯。”
“......”
于舒言也不知道她被划分成哪一个。
其实比起这个,她在想,会不会遇到正好回宿舍的江予归。
如果遇到了,她要不要,好好跟他说声谢谢?
大方一点,不再像刚才一样,吞吞吐吐的。
正想着,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陈卫霞和宋晓茵已经站在门口了,于舒言也急忙走过去。
三人一同走到桂苑3栋楼下。
陈卫霞率先提出:“我们分工吧,这样比较快。这栋楼一共9层,要不我们每人负责三层吧。这样也公平。”
“我都无所谓。”宋晓茵道。
“其实都差不多。”说着陈卫霞瞄了于舒言一眼,“要不,你7到9层?”
宿舍楼没有电梯,越往上意味着走的层数多,而且涮拖把也不方便。
看似公平,实则不公平。
于舒言不是不懂她这点小心思,但她没有计较:“好。”
三人散开后,她转身去一楼水池处涮好了拖把,便提着往上走了。
宿舍楼看起来没什么学生回来,楼梯间每一扇房门都紧闭着,安安静静的。
她的视线掠过一个个门牌号,不知道江予归住的是哪一间。
就这样一直走到最顶层,9楼。
她放下拖把,稍稍歇了歇,便弯腰拖起地来。
地面铺的是合成板防滑瓷砖,拖起来并不顺滑,但好在平时也就是学生走动,并不太脏。
过了没一会儿,于舒言听到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说笑声。
有男生的,也有女生的。
在这空旷的楼道间,很是清晰。
于舒言手上动作顿了下,直起身。
她认真倾听了会儿,能听出班里几个男生的声音。
但听不出来有没有江予归的。
他可能今天没有一块回宿舍,也可能没有开口说话。
陈卫霞的声音尖利,直直穿透到最顶层这边。
听起来,她在开玩笑地闹着让男生帮忙打扫卫生,帮她们把地拖了。语调音色跟那日在考场别无二致,软腻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宋晓茵的声音倒是不明显,间或一两句。
没一会儿,又传来陈卫霞的笑声。
好像男生同意了。
随后便有拖把啪啪甩在地面和踢脚线上的响声,混杂着打趣声。
男生女生都在笑。
下面很热闹,而她这里很安静。
不过几层间隔,却是天壤之别。
没由来的,于舒言心里冒出一丝酸酸的滋味儿。
从小学起,每当那些男生向周围漂亮又开朗的女生献殷勤的时候,她都会被忽视掉。
记得有一次,一个男生给他们小组所有女生分了饼干,唯独没分给她。
就好像她并不站在那里,就好像她是透明的。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有些局促。
她并不期待特权,她只是,不想被遗忘。
半晌,于舒言轻轻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太敏感。
她又往下走了两阶,湿润的拖把布条在浅米色瓷砖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梁渝把底下六层都拖完之后,陈卫霞便将拖把接了过去,笑盈盈道了谢,说这样就可以啦。
然后她便和宋晓茵收工下楼。
梁渝满意地拍拍手,转身朝楼梯上去。
江予归宿舍是302。一间房四张床,只住了江予归一个人,是班里男生们落脚聚会的绝佳阵地。
他到三楼的时候,意外看到江予归一人还没有进去。
此刻正站在宿舍门口,斜靠着门框玩手机。
梁渝走过去,正准备进去——
忽然,江予归一条长腿伸过来,横踩在对面门框处。
拦住了他。
梁渝不解。
这人刚才全程袖手旁观,对他去献殷勤一事不发一言,现在要秋后算账了?
该不会是因为他去帮了宋晓茵......
江予归手上仍操作不停,只略抬了下眼皮,瞟他:“帮楼上一块拖了。”
“我靠,为什么?!”梁渝大叫。
“多拖地,佛祖保佑你。”江予归语气闲闲。
“......”
“不帮都别帮,要帮一起帮。”江予归还是解释了句,“一块拖了。”
但梁渝不太想动了,不服气道:“你怎么不去?”
“我选前一种。”
“......”
江予归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那条腿丝毫没有放下来的趋势。
意思很明显了——谁开发,谁治理;谁开头,谁收尾。
八楼。
于舒言正埋头拖着地,突然,一双球鞋引入眼帘。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是班里一位男生,梁渝。
平日里,他是江予归那群男生一块逃课翻墙补觉的一员。
但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江予归并没有一起。
梁渝手伸过来:“拖把给我吧,剩下的我来帮你拖。”
于舒言怔愣住,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来帮她,忙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没事,我几下就拖完了。”
梁渝不由分说拿过于舒言手里的拖把,开始一层层往下走。
男生动作确实迅速,转眼间就已经拖完四五层台阶了。
于舒言得了空,甩甩手放松了下,又从楼梯间的空隙往下看了一眼。
楼道里没有江予归的身影,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起回来。
眼看着梁渝快拖完一层了,她也跟着走下去两步。
两人在班里几乎毫无交集,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帮忙,再次道了谢:“谢谢你,其实我可以自己完成的。”
梁渝摆摆手,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啦,都是我们班女生嘛。”
说话间第8层已经拖完,拖把干了,他拎着拖把去一楼水池。
于舒言独自站在台阶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好像有一丝轻快感,不是因为有人帮自己干活,不是因为她得以偷懒。
而是——
第一次,她没有被忽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