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于舒言到学校时还很早。
只差几步路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喧闹一片。
踏进教室，看到收作业的课代表穿梭其间，催促着将练习册交上来。
不少同学还在座位上奋笔疾书，一边抽空哀嚎两句再宽限几分钟，作业还没写完。
于舒言安静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从书包里将练习册一一拿了出来。
她自然不属于赶作业大军中的一员。
她一向很听老师的话，课后会按时完成作业。
等课代表过来收的间隙，于舒言转头看了眼佟可可的位子。
抽屉是空着的，看样子还没有来。
突然，肩膀被拍了两下。
她回头，是后桌的男生，脸上挤着笑容：“于同学，你的作业肯定写完了对不对？”
于舒言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能不能借你的数学练习册抄抄，江湖救急，求求了。”男生双手合十做祈求状。
于舒言不会拒绝人，将数学练习册从一沓作业中抽了出来，递给了他。
那男生连连道谢，一接过去就急急忙忙翻开抄了起来。
于舒言注意到，他自己的练习册上几乎都是空白，看来整个假期都跑去玩去了。
她又转回了头，拿出英语书翻到后面单词列表，小声地读了起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的作业，抄完借我抄抄。”
于舒言心里咯噔一下。
是江予归。
她的背诵声戛然而止，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身后。
母亲叮嘱的话语她并没有忘记，但很多事，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她听到后桌男生说：“于舒言的，等等，我先抄完。还有一阵。要不你搬个凳子过来咱俩一块抄？”
于舒言握着书本的手指蓦地一紧，但表面上仍旧保持了平静。
佯装没听到似的，她将手上的英语书往后一页又一页慢慢地翻着，只是上面的单词再也进入不了思绪。
像是很心虚，下意识猫着腰，头低得厉害，刘海垂下来。
忽然，桌面从右侧投下了一层阴影。
于舒言心跳扑通重重跳了两下。
“于舒言，我能抄一下你作业么？”江予归的声音响起。像清泉脆冽，尾音又带点儿漫不经心的上扬。
于舒言愣了下，她没想到他跟着人抄作业还会先征求一下作业主人的意见。
她怕自己的在意流露出来，也没有抬头，只低声回了个“嗯”。
“谢了。”说着江予归的身形便消失在桌边。
于舒言听到后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江予归应该已经坐下了，两人此刻应该正对着她的作业本奋笔疾书。
她盯着自己面前的书本，眼神却没有聚焦。思绪一直在游离，不断地想，她做的题有没有错误？
她的数学成绩一般，所以，应该有很多吧。
以他的水平，应该很容易就看出来了，或许抄了两道就会发现不对劲。
他会不会想，咳，这么多错误，还不如我自己做。
又或者是，怎么这么倒霉，抄到了一本这么差的。
她的指腹在纸面上用力地摩挲了一下，咬了下唇。
她后悔了，怎么周末的时候没有多花点儿心思在数学作业上，怎么做练习题的时候没有再认真一些，怎么做完就收起来了没有再检查一遍。
又或者，她怎么没有将字写好看些。这样，虽然错题多，最起码看起来赏心悦目。
暗恋，是兵荒马乱，是鸡犬不宁。
但与此同时，后方却像是安营扎寨，伏兵不动。
抄作业的两个人没有交谈，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江予归也没有指出她上面有没有错误。
于她来说，却是山雨欲来的黑云压城。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于舒言听到后面椅子响动，还有书本合上的声音。
他们应该是抄完了。
她听到后座那个男生叫着课代表的名字，余光瞥见一个作业本飞旋着被抛了过去，正好落在课代表桌上那堆作业上，撞落了好几本摞好的练习册。
课代表愤而站起身谴责他，后桌男生嘿嘿笑着跟她打趣。反正作业抄完了一身轻，有的是时间。
“于舒言。”于舒言注意力还在那两人身上，突然听到她的名字，下意识偏过头，正对上江予归的视线。
他站在她桌边，一手轻松拎着一把椅子，另一只手上拿着她的作业本，放到了她的桌面。
“谢谢。”江予归道，转身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上面有两个地方我的答案跟你不一样，我用铅笔标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我算错了。”
于舒言稍稍一愣，将练习册拿过来，翻开。
但她还没翻到，江予归的身影就已经离开了。
桌面上，数学练习册摊开到布置作业的那一章节，于舒言看到上面有两道题的题目用铅笔圈了起来。
她的答案旁边另外有个答案，还有两三步简略的解题步骤。
是江予归写的。
数字带着些恣意不羁，像是张扬，又像是自信。
就好像明显在说，我这才是正确答案。
于舒言暗暗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叹服。
这么紧急的抄作业时间，他竟然还能核对一下她答案的正确性。
她拿出草稿纸，又算了两遍。确实是她错了，他的才是正确答案。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对的，因为他写出的那两步解题步骤正好就是她出错的地方。
但他嘴上说的却是，你看看是不是我算错了。
给了她足够的面子。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滋啦声。
她转头，看到佟可可到了。
看到她，佟可可眼神飘过来又马上移开，似乎想跟她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为之前整蛊那件事。
“可可。”于舒言主动叫了一声。
她并不想跟朋友冷站。
见她主动说话，佟可可的眼神一下就亮了。
她一把抱住于舒言的胳膊：“舒言，我错了，我不该耍你的。”
重提这个话题，于舒言脸上仍有些尴尬。
佟可可看到她的表情，一本正经发誓：“你放心，我不会问你的，等你哪天想跟我说了再说吧。”
于舒言沉默不语。
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连在白纸上写出他的名字都羞赧得难以提笔。
她能在校园林荫道上的每一片树影中看到他的影子，视野里飞机留在空中的尾迹都刻画着他的轮廓，从她发丝间吹过的风都在呢喃着他的名字。
但她不敢大声说出来，连唇间发出他名字的那几个音节都似紧箍着千斤顶。
这时，身后的窗户突然被猛地推开了，卢一聪探了个头进来。
“嘿哟，小圆写完作业了么？”
佟可可听见他开口就冒火，回击：“别给我提这个，想到就头疼。”
“怎么回事，不会开始长脑子了吧？”
“......”佟可可伸手要去关窗户，“我懒得跟你废话，我还要补作业呢。”
“别别别，哥这不就是料到你作业没做完，才来江湖救急的嘛。”
说完卢一聪扔了本数学练习册进来。
“尽管抄。”
“你这次居然写完了？”佟可可吃惊地看着那本作业，但下一秒又推开了，“我不抄你的，你错题太多，我要抄舒言的。”
“抄个作业你当买菜呢，还挑三拣四的。放心抄，我这次抄的江予归的。”
闻言，于舒言心里咯噔一下。
作业是个圈。
佟可可这才没那么嫌弃地将卢一聪的练习册拿起来翻了翻：“他周末不参加奥数集训去了嘛，哪来的时间写作业？”
“不知道，又找了个代写？”
“他还敢找？”佟可可噗嗤笑出了声，“你还记得他上次找了个所谓的高端代写，结果人把作业拿去给老邓做的事么？”
“靠，我能忘？！TMD他拿过去的练习册上还写的我名字！”
“......”
“那个高端代写还收了四位数的费用，他那个钱都能放心付，作业本上还不放心写自己名字。”
佟可可啧啧两声：“那家伙有钱是真的有钱，狗也是真的狗。”
于舒言全程在旁边默不作声，也没有往窗户那边看。
装作在看书的样子，但耳边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江予归的身影似乎在她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
存在于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时刻。
她羞于说出他的名字，却喜欢听别人提到他。
任何事都好。
组成一个，她没有得以窥见的、更完整的他。
放学的时候，作业全部都发了下来。
于舒言打开其中的数学练习册，看到那个章节老师批改过了。她全对，因为她已经将那两道错题订正了。
但是旁边江予归的铅笔笔迹她却没有擦去。
晚自习的时候，她又打开了练习册。
顶上日光灯的白光下，黑色的铅笔印迹比白天更为醒目。
江予归的字真的很漂亮。
她想将笔迹留下来，这是同学这么长时间里，她获得的关于他的唯一一点东西。
这时，身边过道有个同学走过，她急忙往后翻了一页。
是心虚，也是欲盖弥彰。
少女的悸动像是从岩石下的细缝里生出的含羞草，小心翼翼不敢探出头来。
一旦有人路过，便会立即缩回去，连同自己的影子都藏起来。
但那个幽暗处的生命，却会日渐一日，变得茁壮起来。
回家的路上，月色朦胧，清辉浅暗。
路过之前散步的那个公园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簇薄荷丛。
匿在周围的杂草中，却能让人一眼定格。
这次她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微风送来的薄荷清香，这种淡淡的感觉，才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拉了拉书包肩带，继续朝前走去。
书包里满满的书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发出些声响。
高一的这个晚上很奇妙，与以往每一个晚上都不同。
四月的春天，就是让人又欢喜又烦乱。
欢喜是草长莺飞，烦乱是杂花生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