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下午,西蒙送桑达尔先生去了车站,他们走了以后,碧说:“今天下午如果你不想再抛头露面,就交给我来处理。我还有些账簿要处理。或许你可以牵匹马和埃莉诺出去遛遛。我想她已经去了马厩。”

博莱特一生中没有几件事可以像和埃莉诺出去骑马那样令人愉快,但他现在却更想去做另外一件事。本该是帕特里克·阿什比继承财产的这一天,他想去坦壁山那边,看看帕特里克在生命中最后一天走的那条山路。

“我想和博莱特一起去。”露丝说。他发现简也在旁边徘徊,等着听答复,好像她也会去似的。但碧没有同意。博莱特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她说。

“凭什么埃莉诺就能跟他一起去!”露丝表示抗议。

但博莱特却说自己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他有意避开大街,以免撞见正开车驶向家里的访客,所以他走到了贯穿在农场之间的路上。其中一个农场与埃莉诺正在训练一匹红棕色小马的街道相接。他站在树下看着她驯马,她那从容不迫的耐心,要比那些摸不着头脑的愣头青强多了;她的训练方法,甚至是最后放长缰慢走,都让他感到很放心。他想知道那个当医生的家伙是否知道些关于马的学问。

坦壁的草坪让他感到欣喜。自从记事以来,他还从没有在这样的草坪上走过。他缓缓向上走去,闻着草香味,看着大片云彩的影子被风推着走。他离开小道朝山顶山毛榉的树冠走去。如果能走到那里,他就可以近到悬崖边,俯视斜坡下的乡村全貌了,那是帕特里克·阿什比和云雀共享的乡村。

来到一片绿色的灌木丛和标记老采石场的小树跟前时,他看见一位老人坐在简易的屋棚里就着果酱吃着一块厚面包,等他经过,老人还跟他打了招呼。

“春风得意啊!”老人刻薄地说。

博莱特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当然,人们都喜欢让外表亮丽些,再穿些法国进口货。”

他又咬了一大口面包,破帽子下的眼睛审视着博莱特。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亚伯!”博莱特脱口而出。

“这还差不多。”老人说得有些勉强。

“亚伯!”博莱特说着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能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老实点!”亚伯冲他的狗喊道,这条狗刚从他的衣服底下钻出来,嗅着才过来的博莱特。

“亚伯!”他几乎不敢相信,昨天才在报纸资料室读到过那个最后见过帕特里克的牧羊人,今天就能在这亲眼见到。

亚伯这才开始对这个许久未见的老友表现出了喜悦之情,并且说老远他就认出他了。“腿跛了?”

“有一点。”

“摔断了?”

“是的。”

“这永远也不会让你矮人一截儿。”亚伯安慰道,说这只是一次不走运而已。

博莱特背靠着防止羊群进入采石场的木头围栏上,拿出香烟盒,准备在这待上一下午。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博莱特了解到许多关于帕特里克·阿什比的事,但都跟他的自杀无关。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老亚伯曾对帕特里克的死亡感到非常震惊,而现在恰好证实了他当初认为帕特里克不会自杀的判断是正确的。

帕特里克“永远也不会矮人一截儿”,无论事情变得多么糟糕。

老牧羊人和他一起走到山毛榉跟前,博莱特待在那里看着牧羊人和他的狗渐渐远去。等他们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很久之后,他留在原地,享受着寂寞与风吹过山毛榉树叶的窸窣声带来的抚慰。然后他也沿着他们下山的路线走到了绿色的平原上,一直走到一条小路上,然后沿着这条路翻越山头,回到了克莱尔。

从北坡下到路上来时,迎风飘来了他熟悉的叮当声。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威尔逊农场,这里的锻铁炉在稀薄的高山空气中发出炙热的光芒——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当他吃完晚餐收拾好之后,柯拉正在牲口棚那边候着呢。这时他记起锻铁炉在什么地方了:在山脚下的那个小屋里。时间还早,他要去看看英国铁匠铺长得什么样。

但当他最后站在门口,发现这铁匠铺和威尔逊的很相像,除了这里的屋顶要矮得多。铁匠独自一人在铺子里,他的助手无疑是受雇于他,计件领取薪酬,现在他正在铸造马蹄铁。博莱特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光线,铁匠抬起头打了声招呼,手里的活并没有停下来。博莱特站在那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去替他拉起了风箱。那人又抬头笑了笑。他完成了手里的活之后说:“当时背着光,我没认清是你。能在我这里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帕特里克先生。”

“谢谢你,皮尔比姆先生。”

“你拉风箱比过去拉得好多了。”

“自从我上次见过你之后,我就一直以此为生。”

“是吗?哦,那我……”他从熔炉里夹出一块火红的半成品马蹄铁,正要继续工作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把工具递给了博莱特,并咧着嘴对着他笑。博莱特接过家伙什,并且完成得很好,皮尔比姆先生在旁边扮演着助手的角色,对他赞赏有加。

“真有趣。”当博莱特夹着马蹄铁放到水里时,皮尔比姆说,“如果阿什比家真有人要从事这份工作,那也本应该是你的兄弟。”

“为什么?”

“你在这方面从没表现出任何兴趣。”

“那西蒙有吗?”

“曾经有段时间他老喜欢来这儿,我赶都赶不走。没有他不做的,从烛台到拉特切兹在马路那边的大门。在我的印象中,他做成功的就那么一根牧羊杖,而且做得还不是太好。但他老来。那年一整个夏天他都对此十分着迷。”

“是哪一年的夏天?”

“就是你离开我们的那年。我可能会记错,但你离开那天他就在这看我们给车轮子加铁皮。我不得不赶他回家吃晚饭哩。”

博莱特还惦记着那块刚做好的马蹄铁,皮尔比姆却准备下班了。

“我应该把它挂起来,”皮尔比姆说着,对着博莱特打的马蹄铁不断满意地点着头,“然后在上面贴个标签:拉特切兹的帕特里克·阿什比锻铸。我自己都做不了这么好。”他又大方地补充道。

“把他送给老亚伯,钉在他的门上。”

“嘿!老亚伯才不会把冷冰冰的铁块放在门槛上呢。那会把他的访客都吓跑的!”

“哦,他待他的访客都很友好吧?”

“信不信由你,他会把所有的餐具都洗得干干净净,保持家里的清洁卫生。”

“我并不觉得惊讶。”博莱特说完就动身回家了。

原来西蒙有不在场的证据。那天下午西蒙根本就不在悬崖周围。他从没有离开过克莱尔河谷。

原来如此。

回家的路在两个农场之间,他遇见了简。简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这闲逛。博莱特想,简在这里徘徊是不是想在半路截住自己呢?她正在同“蜜糖儿”和它的小马驹说着些什么,看他朝这边走来,简努力装作一副不露声色的模样。

“你好,简。”他说,然后也和“蜜糖儿”亲近了一下,以便让简留出时间调整。她那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了红晕,很显然,有种不寻常的感情涌上心头,叫她挣扎压抑。

“我们该回家洗漱休息了。”看她也没什么话说,博莱特最后提议道。

她把手从“蜜糖儿”的脖子上放了下来,把脸转向他,鼓足了勇气。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吗?”

“嗯,不,不是那样的。就是你刚从美国回来时我对你不是很友好,我想向你道歉。”

“哦,简。”他说,想要把她那娇小却勇敢的身躯揽入怀中。

“当时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你。”她说,十分渴望他能够理解,“是因为……是因为……”

“我知道是为什么。”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有那种感觉很自然。”

“是吗?”

“事实上,就各方面而言,你还是不错的。”

“那你是接受我的道歉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博莱特郑重地说道,然后他们握了握手。

她并没有立即用手搂住他的胳膊,但如果换作露丝,肯定会那么做。她像小大人似的和他并排走着,礼貌地谈论着“蜜糖儿”的小马驹在市场上的估价,以及该喊多少的价。名字的问题真是够吸引人的,而且很容易让人激动,不一会儿她就没那么拘谨了,所以当他们走到家,她已经能够毫无保留地同他聊天了。

正当他们穿过宽阔的沙砾路,碧来到了门口,看着他俩走近。

“你们俩晚饭要迟到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