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忆的笑一僵,狼狈的匆匆转过身,脑袋恨不得埋进胸膛里,整个人被一股以颓靡的气息控制着。
梁韵则冷拽冷拽的,秀气的眉尖拧紧,怒意显而易见。
按照她一惯的行事风格,有什么不爽当场就发作了,绝对不会生闷气跟自个儿过不去。
她也不屑撒谎,说不熟,一般就是真不熟。
但她刚刚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再配上一张乌云遍布的脸,许奚珊基本可以认定她没有讲真话。
“你们闹别扭了?”
梁韵当然不会承认:“没有。”
许奚珊:“他一直在偷瞄你,应该是想跟你和好啦。不然,给他个台阶下?”
她知道梁韵放不下面子:“我去帮你说?”
“管他有什么想法,跟我没关系。”
梁韵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寒声,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们,不熟。”
“……”
行行行。
许奚珊顺毛捋:“你说不熟就不熟吧。”
梁韵:“……”
许奚珊随即扯开话题,聊起昨晚的动画片。
梁韵沉默地听着,心不在焉的。
许奚珊唠叨的口干舌燥,也安静了,过了会儿,她扛不住无聊,试图拽上梁韵加入“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中。
梁韵恹恹地说不。
许奚珊只能自个儿去了。
梁韵坐在附近的长椅上看他们玩,余光像有自主意识,总不受控地注意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周知忆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消瘦的背脊弯曲,后脖颈有一排凸棘,单薄的像一张纸片。
初秋的天气转凉,家长担心孩子受冷感冒,总会在他们出门前递上一件外套。
周知忆却还是老一套的短袖短裤,膝盖以下光洁纤细的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脆弱的很。
……怪不得身体不好呢。
吃得少,穿得更少。
铁人也没他这么抗造。
梁韵瘪嘴,心情复杂,隔了几秒,叫许奚珊:“我去别的地方转转。”
许奚珊正在沉浸式地玩游戏,没回应。
她死死拽着前面那人的衣摆,对方被勒的脸红脖子粗,刚说完让她松一松力气,前面的老鹰突然发起攻击,冗长的队伍随之移动,宛如神龙摆尾。
许奚珊觉得惊险又刺激,脸颊涨得绯红,扯着嗓子尖叫,彻底兴奋起来了。
梁韵被吵得受不了,起身走远了。
离开这儿的小道有两条,其中一条通往篮球场,离秋千的位置也远,梁韵没去,选了另外一条路。
经过周知忆身边时,梁韵飞速瞄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地上排成队搬家的蚂蚁,像极了一颗接着一颗蠕动的黑芝麻粒,密密麻麻的一堆,根本没什么值得看下去的趣味,盯久了甚至有点儿头晕犯恶心。
他却观察得津津有味,投入到连她路过都没发现。
梁韵快憋屈死了,一脚踢开碍眼的石子,泄愤似的。
石子咕噜咕噜地滚到蚂蚁堆里,忽然出现的障碍物让原本笔直的前行轨迹乱了顺序。
周知忆呆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变得涣散的眼神,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一点一点重新聚焦。
他似有所感地转过脸,捕捉到她的背影,短马尾随着步伐俏皮的一摇一晃。
许奚珊还在这儿玩游戏,她是一个人走的。
周知忆心神一动,跳下秋千,毫不在意地踏过蚂蚁,追了上去。
碧空如洗,烈日炎炎。
梁韵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累得腿酸,想找个地方坐下歇一歇。
刚拐进小路,就和周知忆撞上了。
他走路永远低着头,迈步很小,时不时会抬头飞快扫一眼前面,生怕撞上别人。
一双透亮水润的眼里经常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唇线抿直,嘴角微微向下,苦大仇深的,却总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亮起光,充斥着发自心底的愉悦。
他鼓足劲,脆生生地叫:“梁韵。”
这是周知忆第一次直接称呼她大名,咬字非常清晰,丝毫不含糊,和平时期期艾艾的样子不同,甚至让她有点恍惚,他是不是偷偷练习过。
梁韵眸光闪烁,脚步却停也没停。
周知忆面露急色:“我有东西送给你。”
梁韵打定主意不理睬他,等走到人跟前儿了,又没忍住,特幼稚地冷哼了一声:“噢。”
半大的人像模像样地环着胳膊,就差把“有话快说”以及“耐心即将告罄”两行字印脑门儿上了。
等了会,没等到下文。
梁韵脸小幅度的向一侧扭转,狐疑地乜他。
周知忆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印花带香味的面巾纸,擦了擦手,叠整齐又塞回去。
全程慢条斯理,态度认真又虔诚。
梁韵头顶冒出一串问号。
他在干嘛?
周知忆掏出一只铁盒。
盖子上有漂亮的油漆画,四面用粉蓝色的蕾丝带子系紧,扎了个不像样的蝴蝶结。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他递过来的时候,壳子里发出细碎的响。
梁韵条件反射般地后退:“这什么?”
“糖。”
周知忆被她躲避的动作刺到,硬挤出来的笑乍一瞧更僵硬了:“我擦过手了,不脏。”
梁韵眉心一鼓,可算明白了。
周知忆很在意被她甩开手的事儿。
这几天,他躲着她,十有八九是在生气。
她心情复杂地睨着他,强势地重申:“我没嫌你脏。”
周知忆弱弱:“嗯。”
他知道的。
她人很好,不但不嫌他,还会在大家都不理他的时候和他玩,给他送礼物,帮他擦脸上的灰。
他见过的这些人里,除了过世的妈妈,没人比她更好了。
周知忆被盯得不好意思,头又沉沉地垂下去,细弱的胳膊努力维持伸出去的姿势,有些倔的等她收下。
梁韵迟迟没动。
直到投到地面上的两道影子中,有一道开始往反方向移动,周知忆如大梦初醒般匆匆抬起脸,表情十分无措,一紧张就又开始打磕巴:“你,不喜欢?”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梁韵闻言霍得转身,快步冲回他跟前儿,一把夺过铁盒子,横眉冷目:“是不喜欢,但不是不喜欢这个礼物。”
周知忆很会察言观色,往往只接收到对方的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人家是什么意思。
梁韵说,不喜欢的不是礼物。
那还能是什么呢?
送礼物的人么。
周知忆不敢往下想了,笑得越发吃力,语气轻又慢,藏住了细微地颤:“不是礼物,那是什么?”
梁韵皱眉:“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周知忆耷拉下眼皮,一抿嘴,彻底没音了。
梁韵握着这只被他精心包装过的铁盒,也沉默了。
其实她根本说不上来自个儿凭什么不接受周知忆,虽然他胆小,软弱,遇事畏畏缩缩,但他同样温柔,善良,真诚。
这些闪光点,将他的缺点衬托的不值一提。
梁韵最不喜欢的是,被认识不久的人牵动情绪,这滋味很怪,隐约要瓦解掉她塑造的坚硬外壳,让她很没安全感。
尽管她刚刚想过给他个台阶下,防御本能却先被激发。
她沉下脸,口吻极不友好:“以后别送了,我又不是乞丐,不缺吃的。”
周知忆长睫扑闪几下,眸底涌入一抹潮湿的冲动,暴力地冲击他的泪腺,建立起的信心渐渐瓦解。
他们有言在先——
没其他人的时候,他才可以和梁韵讲话。
老院的孩子们都有自个儿的小团体,他被排挤在外,不受任何人欢迎。
如果梁韵和他玩的事儿暴露,极有可能也被孤立。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梁韵是怕许奚珊发现才说他们不熟的,他有一丢丢伤心,却没有当回事。
没想到,梁韵说得是真心话。
她那么好,会给路边的流浪狗买吃的,那天不管被骆航欺负的人是不是他,她都会上前伸张正义。
她那么好,可她的好不是只给他的。
她永远不会欺负他,也不会接受他。
周知忆感觉自己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在柳暗花明的前一秒,被她无情地打回原形。
他耷拉着脑袋,沉默几秒,眼眶越来越红,本能的先道歉:“对不起。”
回应他的,是夹杂着湿意的冷风嗖嗖刮过。
一抬头,风卷着落叶转了个旋儿。
小道上早就没有梁韵的影儿了。
梁韵心情不佳,和许奚珊分开之后直接回家了。
天刚擦黑,一道闷雷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伴随着“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落。
院子里的人到处逃窜躲雨,霎时间,天地一片漆黑,伴随着电闪雷鸣,异常可怕。
梁韵踩着板凳站在窗边,朝玻璃上呵出的热气,百无聊赖地画着圈,再用手掌抹掉,水珠蜿蜒,滑落到槽里。
反复几次,她终于觉得没趣,一抬眼,发现在暴雨冲刷下的院子早就空空如也了。
大树在狂风骤雨中飘摇,投在地上的残影像极了簇拥在一块儿张牙舞爪的怪物。
墙上的表打出一声闷响。
已经过八点半了,岑秀丽还没回来。
家里没有电话,梁韵联系不上奶奶,只能饿着肚子,干等着。
从敞开的卧室门望出去,客厅一片漆黑。
雷电时不时闪过一阵白光,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将空无一人的客厅衬得更加寂静可怕。
梁韵壮起胆,出去把灯全打开了,屋子顿时亮堂起来。她又打开电视,找到卡通频道,提升音量。
做完这一切,梁韵才有了安全感。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拆开铁盒上歪歪扭扭的蝴蝶结,里面放的是她常吃的那一款糖,最底下压着一张迪士尼公主的镭射卡,是极难得的隐藏款。
梁韵眼睛一下亮了,举着卡片在光下看了很久,思绪像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一会想起许奚珊那条价格昂贵的公主裙,一会想起骆航送的那套文具礼盒,最后不可避免地想到周知忆。
应激反应似的,梁韵心口又闷又涨又疼,她拆了一盒牛奶,咕嘟咕嘟一口闷完,还是没把这股劲压下去。
梁韵认命地坐在沙发上,沉沉叹气,开始自省,她今天是不是过分了。
她和骆航也经常吵架,事后根本没人往心里去。
可周知忆和骆航不同。
他似乎有一颗玻璃制成的心脏,随便一个人的随便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退避三舍。
退让就算了,他还笨笨的,总接受不到她的讯号。
她早说了不用回礼。
他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下了,不赶紧往自个儿的嘴里喂点好吃的,有什么东西老惦记着塞给她。
她看起来像是缺糖吃的人么。
门铃冷不丁响起,划破室内悄然流动的空气。
梁韵骤然回神,手忙脚乱的把糖装入盒子,回卧室往枕头下面胡乱一塞,边往玄关跑,边高声应:“来了来了——”
门有些沉,顶着巨大的风,她费力地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的人顺势弯腰:“韵韵。”
梁韵面对忽然出现的梁正诚,怔怔地反应了两三秒,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撞入他带着雨水铁锈味的潮湿怀抱,雀跃地叫:“爸爸!”
这一嗓子,直接吼亮了这层楼的声控灯。
赵淑兰面带笑意,站在后面,她怀里横着抱了一床褥子,梁韵个子矮,看不见里面包裹着什么,也没深想,甜甜地叫:“妈妈。”
赵淑兰嗯声:“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梁韵往后退了两步,把门大敞开:“奶奶去大伯家看小弟弟了。”
赵淑兰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扭曲,只一秒钟,立马恢复正常,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每天都去?”
梁韵:“嗯。”
话音一落,梁正诚立马去推行李箱,岔开话:“外面冷,别让孩子着凉了,先进来。”
玄关处没放他们的拖鞋,梁韵吧嗒吧嗒地跑去阳台拿。
回来的时候,梁正诚已经把行李都搬进来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赵淑兰怀里包成团的被褥。
两人交接的时候,被褥里忽然发出一声短促地哭闹。
赵淑兰赶紧接回来,晃着身体,小力地轻拍宝宝的背脊,嘴中哼着歌,眉眼间盛满温柔。
梁韵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到了,仿佛受到电击一般,精神一下变得恍惚。
夫妻俩谁也没发现梁韵的异常,换了鞋径直进屋。
他们住的主卧没铺床单,赵淑兰瞭了一眼就退出来,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推开了梁韵的房门,把酣睡的小宝宝安置在她床上。
梁正诚牵着梁韵的小手跟进去,掀开被褥的一角,让她看清那张娇嫩的小脸。
小宝宝睡着的时候,嘴巴微微嘟着,没有完全闭上,舌尖抵着那条缝隙,胸脯随着呼吸鼓起又憋下去。
新鲜又脆弱的一条生命。
梁正诚仅是看着就觉得幸福感满满,眼角笑出褶子,小小声:“妈妈给你生了个小妹妹,你以后在家就有伴了,开不开心。”
“……”
梁韵呆住了。
他的话宛如晴天霹雳,一时之间,她根本消化不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过日子,攒了一肚子要跟爸妈讲的话,终于等到见面的日子,喜悦转瞬即逝,紧接着,她就被迎面浇了一盆凉水,冷得浑身激灵。
梁韵舔舔干涩的唇,大脑宕机一般转也转不了,梁正诚的话反复在耳畔回荡。
……给她生了个小妹妹。
什么叫,给她生的。
她向爸妈这么要求过么。
这是她的家,她的爸妈。
他们原本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个新成员的加入,天大的事儿,她居然连知情权都没有。现在他们往她床上塞个小妹妹,问她开不开心。
她该开心么。
梁韵抿抿嘴,没回答。
赵淑兰铺好床单,过来抱小宝宝,见梁韵趴在床边,专心致志地观察她,心头涌入一股暖流,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先让妹妹踏实睡一会。”
于是,梁韵又被梁正诚牵出去了。
赵淑兰把宝宝抱去隔壁,用两个枕头夹住她,在床头开了一盏小夜灯,蹑手蹑脚的出去,把门虚掩。
她抬头瞭一眼挂钟,阴阳怪气:“你不打个电话问一问妈到哪儿了?这么大的雨,路上多不安全。”
梁正诚装没听见,从行李箱里拎出一只被压得皱巴巴的粉书包:“韵韵,这是妈妈给你买的开学礼物,很贵的,你要爱惜着用啊。”
寥寥几句话,顺利将赵淑兰的注意力转移到梁韵身上。
一年半不见,梁韵长高了不少。
赵淑兰刚刚进她卧室,先注意到墙上贴得奖状,骄傲感自内心油然而生:“喜不喜欢?”
梁韵扫一眼书包上土掉渣的卡通人物图案,面无表情:“嗯。”
赵淑兰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跟她聊天,话里话外关注的始终是岑秀丽,仿佛一只进了屋闻到味儿的猫,转着圈的找老鼠,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梁正诚听不下去,拎起一串给小女儿准备的贝壳风铃,在嘀铃咣啷的响声中,不耐地喝止:“行了。”
赵淑兰脸色唰得变了,碍于梁韵在旁边,只好硬生生把火压下去,拎着装了婴儿用品的托特包回了主卧。
梁正诚也隐忍着,腮帮子肌肉咬的发紧,缓了几秒,绷着脸,没什么情绪地赶梁韵回房间睡觉。
这个时间休息对梁韵而言还太早了。
以往奶奶吃完晚饭,出门和老姐妹们遛弯,回来就进自个儿卧室听收音机,根本不管她。所以,梁韵可以肆无忌惮地追完最后一集动画片,喝一盒牛奶,洗脸刷牙再上床。
日子一长,她已经形成了习惯。
现在爸妈回来了,无形之中,规则也发生了改变。
明明,她在这儿生活的时间比他们都长,却有一种自己才是“外来者”的感觉。
梁韵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被硌的生疼,伸手一摸枕头下面,是那只装满糖的铁盒。
这才想起自己今晚连饭也没吃,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她随便挑了一颗,小心拆开琉璃纸,糖块外层有点融化了,黏黏糊糊的,塞进嘴里,清甜的苹果味在舌尖化开。
梁韵忽然鼻头一酸,泪珠失控的啪嗒啪嗒往下掉,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她抬高胳膊搭在眼上,悄无声息地哭。
过了不知道多久,情绪宣泄完,嘴里的糖也含化了。
梁韵掀开被子下床,摸黑思了张面巾纸,擦干脸上的湿意,心想,明天她得去找周知忆,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这一晚,梁韵睡得并不踏实。
暴雨没完没了地下,雷声轰鸣,吓得婴儿哭闹不休。
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梁韵从睡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发现不顶用,干脆把被子拉高,整个人藏了进去。
好不容易,隔壁的杂音没了,梁韵准备继续睡,又听见夫妻俩在客厅里压着嗓门吵架。
吵到后来,赵淑兰掉了眼泪,啜泣不已,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妈怪我生不出儿子,一直看我不顺眼,我忍了。现在她有了小孙子,竟然就撇下韵韵不管了,把一个六岁的孩子单独丢家里,万一来了坏人,出了意外,谁负责?”
梁正诚见状,脑瓜子烦的嗡嗡响:“你看你,就是心眼小,想得忒多。我打电话问过了,是大哥那边有急事,顾不上孩子,叫妈过去帮个忙。”
赵淑兰白眼一翻,讽刺道:“你大哥整天游手好闲,哪来的急事?四十多的人了,没有正经工作,也没有存款,一遇上事就知道找兄弟姐妹们借钱,事后拖着不还,根本就是一只吸血的蚂蟥。”
梁正诚觉得她这话说得忒难听,脸色一变,刚要反驳,就被赵淑兰给堵回去了:“你这些年偷摸借给他多少,真当我心里没谱?”
“……”
梁正诚理亏,哑口无言,耷拉下脑袋,一副窝囊样儿。
赵淑兰赢了第一回合,吸了吸鼻子,又变回刚才惨兮兮的口吻:“你每个月给妈的养老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快赶上咱俩一个月一半的工资了。可你看看你女儿的衣服,全是地摊上的便宜货,小孩皮肤嫩,过敏了怎么办?”
“……”
梁正诚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表态:“明天我跟妈好好聊一聊。”
赵淑兰这才稍稍宽心,擦了把眼泪,回屋睡觉了。
梁正诚心里装着事儿,独自在客厅坐了会,起身从摊开的行李箱里找了条薄毯,蜷缩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吵人的杂音终于停止,梁韵呼吸渐缓,踏踏实实地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传来的尖锐警报器响彻整个院子,楼道里也嘈杂一片,夹杂着小孩子无休止地哭喊。
客厅里的灯开了,梁正诚和赵淑兰先后出去看情况。
门一开,闹哄哄的声音近在耳畔。
梁韵彻底睡不着了,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气,满脸怨气地趿上拖鞋,也跟出来,看看到底是谁打扰了她的清梦。
雨势在后半夜转小,仍旧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楼道里一片潮湿,悬挂在顶上的声控灯线路出了故障,忽明忽暗,将逼仄的空间衬得十分诡谲。
梁韵个子矮,站在爸妈身后,努力踮起脚,通过缝隙瞧见对面大敞开的门。
下一秒,满头大汗的周明达急匆匆出来,怀里抱着周知忆。
他两条胳膊无力的向下耷拉着,纤细的腿挂在周明达的臂弯,睡衣裹在骨瘦嶙峋的身体上,肚子却鼓的像一只充满气的滚圆皮球。
经过的时候,周知忆毫无征兆地转过脸,眼珠黯淡无光,仿佛被灰尘蒙住的珠子,绝望又无助地看着她。
这一眼一闪而过,却冲击力十足。
梁韵的瞌睡一扫而空,心下一骇,一把抓住梁正诚的衣角:“爸爸。”
梁正诚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出来了。
楼道的窗户没关,寒风凌冽,空气中泛着铁锈味的潮湿气,梁韵幼小的身板正在瑟瑟发抖。
他探身从鞋柜上的收纳盒里拿了一串钥匙,极敷衍地说:“没你的事,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去睡觉。”
然后,反手关上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