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泽突然觉得霍廷轩真可怜,一点个人隐私都没有,撒个谎半秒钟就能被揭穿,果然有钱有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他拎起月饼就往图书馆走,顺便又拨打他扎入敌人内部的狗腿子焦柏的电话,五秒后,焦柏很是激动地接听了通话:“殿下……”
“霍廷轩和谁一个宿舍?”
焦柏飞快地报了两个名字,又补充道:“还有我。”“这三四天宿舍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段泽也不好直接骂是不是你这个撒比又欺负小霍霍了,他这么虚虚实实地问,给焦柏坦白从宽的机会,也顺带看看能不能挖出点别的。
事实证明段泽的话效果极佳,焦柏先是装了会矜持,“没什么大事……”紧接着口风一转,“就上周四的晚上,霍廷轩和苏安材打了一架。”
“打架?”段泽压低了声音,“为什么?”
“貌似是苏安材踩了霍廷轩的书……我当时在上铺玩手机,没注意,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不过肯定是霍廷轩先动的手!”
段泽没有说话,焦柏被这压抑的气氛震慑得越来越怂,“我有叮嘱过苏安材安分一点,他蠢,不听话我也没办法……”
“明天之内给他换间宿舍。”段泽打断道,这个惩处简直轻到不行,焦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当即信誓旦旦保证道:“没问题!”
图书馆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段泽第一次发现霍廷轩被罗勒偷窃就是在这里,第二次发现霍廷轩被苏安材打也是在这里。
“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段泽出现在霍廷轩面前的时候,对方的表情简直就像见了鬼,活似打他的是段泽一样,三分钟无言的拉扯战之后,霍廷轩乖乖随着段泽走到茶水室的小沙发边。
额头贴着纱布,眼角肿胀方消,留下浅淡的青淤,嘴角一块醒目的裂痕,透着丝丝的血色。霍廷轩低垂着眼眸,一动不动地任段泽端详。
“问你话呢,”段泽单手抬起霍廷轩的下巴,“发生什么了,值得亲手去打架?”这个人认识得愈久愈颠覆他的认知,一开始段泽认为霍廷轩是个十分隐忍的男生,甚至忍过了头绝不会和冲动沾上边,但现在,竟然会为被苏安材踩到了自己的书而动手。
霍廷轩侧头避开了段泽的触碰,后退半步咬紧下唇一言不发,段泽为他的这个反应玩味地眯起双眸,“哦?你这是委屈了,你委屈个什么劲?”
“……”
面对霍廷轩非暴力不合作,段泽抱着极大的耐心,双臂环胸安静地等待蚌壳张开他的缝隙。
良久之后,霍廷轩闭上干涩的眼睛,启开被他咬得一片猩红的嘴唇,“苏安材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再来一次,不,再来多少次我依旧会打他。”
能把霍廷轩气成这副模样,苏安材怕不是踩他母亲遗照上了吧?段泽有些心软,“算了,下次别自己上,我把白鹰联系方式给你,想打人就叫上他,一顶十的猛男。”
霍廷轩摇了摇头,忽然用下巴点点段泽手上的东西,问:“那是给我的月饼吗?”
“这是我的。”段泽将左手提着的盒子小幅度往身后遮,故意逗他道:“你不是不要吗?我就送谢欢吃了。”因为最近谢欢谢欣俩姐妹在他面前刷足了存在感,段泽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谢欢的名字,而霍廷轩的反应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为什么给她?!”霍廷轩愤怒地上前一步,态度几乎称得上是冲撞,段泽为此瞬间皱紧眉,心中微愠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事实上他是给了在图书馆正门遇到的程白鹰,就因为段漾造的孽,大好青年沦落狗仔,段泽实在心疼,霍廷轩又撒谎打架惹他生气,多的那盒月饼他干脆就送给了程白鹰。
好在霍廷轩态度只强硬了半秒,接下来他整个人迅速变软,委屈地眼角下耷,“你明明说了留给我的,怎么可以给别人。”
段泽最为吃软不吃硬,那点指甲盖大小的薄怒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哎哟我还有一盒呢……话说你这快裂到后脑勺的嘴巴还吃得进去吗?”
“……”霍廷轩涨红了脸,捂住嘴角怒道:“我说了两天后再见面,你干吗来找我,还取笑我?”
“我这不是怕十五中秋月圆夜你一个人寂寞吗?”段泽张臂搂住霍廷轩的肩膀,带着人往回路走,“去拿你的包,到我宿舍来吃月饼。”
“作业……”
段泽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最听不得作业两个字,他用上力推搡霍廷轩进阅览室,“有什么好做的,作业哪天都能做,月饼今晚不吃就没意思了……听话,快点!”
霍廷轩:“……”
※
在霍廷轩五岁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他母亲的生命。而那时的尚且年幼的他对此一无所觉,只知道自己父亲在一年后娶了新妻,又有了比他小六岁的弟弟。
从此,他在自己家里就像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后妈虽然没有虐待他,却表现出了明显的偏爱,父亲也是因为弟弟更加年幼而将重心全数挪到了他的身上。
顽皮的幼弟会恶意损坏霍廷轩的玩具,课本,将他的房间搞得一塌糊涂,一次两次霍廷轩以为是爸爸不知道,后来才发现这些情况爸爸和后妈其实都看在眼里,但他们没有训斥过弟弟,或者只是轻声地训斥一句。
久而久之,霍廷轩学会了伪装,他会在发现自己的课本被弟弟画满涂鸦后微笑,“弟弟还小。”
这时候,爸爸会很欣慰地摸摸霍廷轩的头发,说:“我家老大真懂事。”
霍廷轩以为自己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夸奖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他也始终觉得自己很正常,但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性格也在这样畸形的家庭中产生了缺陷,他对待任何事的第一反应是隐忍。
不管是高兴和愤怒,以或是欺凌,他首先会选择忍耐,不动声色,他永远习惯躲在最后,没有任何冒险精神,不到绝对掌控的时机绝不出手。
他知道没有人会帮助他,一切都得靠自己。十五岁那年,霍廷轩便彻底离开了爸爸和后母的那个家,断绝一切联系以及经济往来。他是多余的,这一点在他被迫“懂事”的那一刻他便铭记在心。
被罗勒打压的这段时间,不是没有人为他出头,有人当着他的面呵斥罗勒,有人背后帮他骂罗勒可恶,有人鼓励他不要软弱,勇敢地反抗罗勒。
怎么反抗?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爽上一时,博得一个勇于抵抗黑恶势力的威名,然后等着退学?
霍廷轩什么都没有,如果被老师请家长,他甚至连家长都没有,学校和学业是他的一切,他什么也不敢拼。他也只会摆出那副微笑的嘴脸,说一句没关系的,当罗勒不存在就好,久而久之他就会无聊了。
逐渐的,那些人要么真的觉得霍廷轩是真心不在乎,要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再管他。
霍廷轩入学当天就想好他毕业后要从政,他想自己肯定会当一个贪官,也许一开始还有点良知,但后面为了往上爬他必定不择手段。
他想要权也想要钱,他想要没有人可以撼动的地位,他想要面对亲生父亲的忽视不会彷徨受伤的心,他想要面对同学的孤立真正能够摆出处之淡然的态度。
一切的一切,都直到霍廷轩听见段泽对焦柏说:“你真以为他不在乎吗?”
他真的不在乎吗?
他真的做好了孤身前行的准备了吗?
霍廷轩想他还是希望父亲出来制止弟弟的,他想让弟弟给他道歉;他也希望能有人站出来,除了口头谴责之外真正帮他一把,在他还很弱小的时候制止罗勒的行为。
其实他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会难过,会痛苦,也很在乎别人对他施加的一切暴力。
段泽的行为就像一盏明灯,让霍廷轩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他一直觉得官场腐败,官商勾结,他的任何投诉肯定得不到反馈,但他为什么想不到可以让他们内斗狗咬狗?他为什么想不到利用那些细枝末节达到自己的目的?
霍廷轩自以为隐忍是万事的解决方案,是蛰伏,是一击灭敌的必须前奏,直到段泽在他面前那么简单地将事情布置下去,那份眼界与心胸一下子让他自惭形愧。
从头至尾段泽都没有想起罗勒损毁的那部手机,他生气的全部原因就只有罗勒撕毁了霍廷轩的翻译稿,以及后来集结流氓打人这件事触及了他的底线。
——你真的以为他不在乎吗?
——就算他不在乎,我也很在乎。
段泽说这两句话的场景霍廷轩至今历历在目。而后他就发现自己变了,变得愈来愈冲动,他受不了谢欢对段泽表现出的好感,他无法忍耐董早对段泽流露出的恶意,所有关于段泽的一切都让他躁动不安。
所以在苏安材一脚踩上他不小心掉在地上,段泽送给他的那幅素描上的时候,压抑至今的愤怒席卷了霍廷轩的脑海,令他头一次不计后果,不计理智地一拳殴打在苏安材的鼻梁上。
霍廷轩回忆起他曾在书上阅读过的一句话:我很久以前就意识到,在车站和地铁,我永远会保持一个节奏,宁可错过眼前的那趟车也不愿变更自己的步伐,但我却发现,在即将错过你的时候,就连我也忍不住跑了起来。
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与忍耐,都轻松地为一个人打破,而且甘之如饴。
※
“祛疤的膏药我放你包里了,还有就是你要喝啤酒还是果汁?”段泽在房里对着阳台上的霍廷轩摇摇手中的易拉罐,后者正调整着两只豆袋和矮几的位置,“果汁,不会喝酒。”
“一点点而已,又不会醉。”虽然嘴上这样劝,段泽还是按照霍廷轩意愿拿来了两瓶果汁,再将月饼摆上矮几,清脆的拉环响声后,他径自碰上霍廷轩握在手上的果汁罐,“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霍廷轩舒展凝结许久的眉心,扬起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他郑重其事地回敬段泽,两个人同时喝下半瓶果汁,然后爽快地叹出一口浊气。段泽兴致勃勃地拆封月饼盒,边拆边逼逼个不停:“厉害呀,双开门纸抽屉,还送餐具……为什么还送手机壳??我看看内容介绍。”
霍廷轩闻言立刻转身开了阳台上的灯,然后坐回豆袋上,凑到段泽耳边和他一起看说明书。
“酥式的双黄莲蓉,冰皮的芒果椰丝……哦,这个是五仁的,给你。”
霍廷轩接过时忍不住掐了掐段泽的虎口,佯怒道:“怎么一到五仁就给我吃了?”“这家的五仁和别家店的不一样,很好吃的啊。”段泽眨眨眼睛,一副正直无私的模样,霍廷轩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段泽啧了一声,取回五仁月饼快速地剥开外面的纸壳,再用小刀一切为二,“真的好吃。”他说着便一口把留给自己的那半块月饼塞进嘴里。
霍廷轩皱眉看着段泽递到自己唇边的月饼,又抬眸看向对方咀嚼的动作,“……谢谢。”他接过月饼,毫无防备地咬下一半,不止五种果仁的香气瞬间炸裂在口腔之中,下一秒,段泽就捂嘴跑到垃圾桶边上,把含在腮中的月饼吐了出去。
霍廷轩:“……”
段泽:“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指着霍廷轩那难吃到皱成一团的五官,扶着墙笑得肝胆俱裂,“你怎么,这么好骗的哈哈哈哈……是不是超级难吃哈哈哈……”
不是难吃,而是世界第一难吃,难吃到怀疑人生,难吃到痛不欲生,霍廷轩黑着脸把嘴里剩下的□□吞下去,剩余的直接敬而远之,他喝着果汁涤荡蔓延唇齿的余味,“你为了让我上钩真是不遗余力……”
“不这么豁出去你能吃吗?”段泽笑嘻嘻地坐回原位,“好啦,不骗你了,这个口味是真的好吃……”
“别,不用,你自己吃吧。”霍廷轩心里有了阴影,抬手就是拒绝三连,于是段泽就吃给他看,掰开香酥掉渣的月饼,小口小口地咬,“月亮好小,还没星星,不懂有什么好赏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明晚它就能变大了?”段泽又咬了一口,回眸发现霍廷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那一小块月饼, “看什么?跟你说了好吃你不信,现在没了。”
“……不是还有点的吗?”霍廷轩说完脸上有点烧,但不明显,而且幸好有夜色掩盖,段泽举起指尖那厘米大小的月饼块,“就这么——”话音未落,霍廷轩探过身在他指缝之中舔走了那块月饼,湿热柔软的触感残留久久在他的食指边缘,段泽不适应地摩挲摩挲手指,“至于吗,别人嘴里的最香啊!”
“那是当然。”霍廷轩双眸弯成两道弦月,舌尖伸出舔去自己下唇的糕点屑,“好吃。”
明月高悬,两个人治疗落枕一般仰着头求知若渴地看来看去,死活看不出一朵花,没过五分钟便纷纷低头玩起了手机,段泽挨个给家人送去祝福信息,去年他偷懒群发被发现,被爸爸哥哥揪着耳朵骂,说他长大了心思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段泽一边哭诉着我不是我没有,一边老老实实给他们发语音消息,陛下那边早就睡了没有回音,外公则是呵呵呵呵地发来红包,父亲和父王说他们正在某某地方旅游,原来今天中秋啊?只有哥哥回复得最靠谱。
——谢谢小泽~我家元帅也说谢谢,他在洗澡就不回复你了
——人家难得休假,你们晚上悠着点
——没事,他身体好,耐操
——……
段泽痛苦地熄了手机屏幕,想人元帅也三十大几近四十的军中硬汉,回家却要受此非人待遇,活着真不容易。他嗑开一颗瓜子,低头就看见一捧干净的瓜子仁被推到他手边,而霍廷轩满面正讨好地望着他。
“……有什么要劳烦我的,说。”
“没有啊。”霍廷轩瞪圆了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在段泽把所有瓜子倒进肚子里之后试探着问:“段泽,我听说找画家要画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因为他们以画谋生,这就跟直接问他们要钱一样?”
段泽一人精能听不懂他话后的暗示?他笑道:“怎么,你又想问我要画?”
“就和上次那样的素描就可以。”霍廷轩快速补充,“当然不给也没关系。”
“没问题是没问题,不过你要来做什么?那种速写都是练习作,画完随手扔的,你拿来也没什么意思。”段泽说着就单手撑地起身,从书桌上取来铅笔和速写本,霍廷轩在他背后羞赧地垂下眼眸,“之前你给我那张,不见了。”
“你夹在数学课本里还能不见的啊?”段泽无法将丢三落四这样的形容词和霍廷轩联系起来,但等到翻至空白的页面,笔尖抵上纸张,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将素描、书本和苏安材串联在一起,事情的真相瞬间泼墨勾勒在眼前。
段泽抬起眼睛直视霍廷轩,“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给你的画被苏安材踩了一脚,才和他打架的?
话临到嘴边,段泽却莫名其妙地有些问不出口,他不知道霍廷轩为什么不直说,又隐隐约约知道他隐瞒的原因。粘稠温暖的心思浇灌在段泽周身,拔成甜腻的丝缓缓凝结出透亮易碎的牢笼,使人受其禁锢碍手又碍脚,但又不忍心真去打碎这点朦胧的暧昧。
“你开始画了吗?”霍廷轩有点紧张,他整整衣领,又看胸前衣服上有没有脏污,再用手指顺顺头发,挺起脊背,“我要笑吗?……摆姿势会不会画出来很僵硬?”
“没事。”说话间段泽已经描出上身轮廓,他再抬头,对上霍廷轩那双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眼睛,手上的动作倏地就停了。“……”
“嗯?”霍廷轩疑惑地歪歪脑袋,“怎么了。”
“没意思,不画了。”段泽合上速写本,又把铅笔放回笔筒,霍廷轩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失望和尴尬,“……不好意思,那时间不早……”
“别动,坐回去。”段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架相机,对着霍廷轩就咔咔咔连拍数张,把人直接拍傻了。
“啧,光线不太好……算了,就这样将就吧。”段泽也没多解释,转身重回房间里,打开电脑把照片导进自己平板里,霍廷轩见他这模样不是不愿意为自己绘画,反而更像是要郑重地画一幅的意思,他一瞬间又高兴起来,待走到段泽身后,那一张比一张丑的照片又令他重新上扬的唇角变为牙酸。
“……你是不是和我有仇?”数张照片里他不是闭着眼睛就是有飞虫挡了他的脸。“你以为我想的吗?”段泽委屈地叫嚣,“有一张能用的就好了嘛……有空给你画幅肖像,顺便一说,最近都没空,从明天起到艺术节前都不要来找我,我闭关了。”
“怎么?”霍廷轩倒不在乎段泽什么时候画给他,“很忙?艺术节上你们班准备的什么活动,不会是卖你的画吧?”
“没,就帮他们画个宣传海报,不过社团里有个作品要求,”还有就是给你个惊喜。
※
隔天段泽便重新把埋在画室箱底的文房四宝搬出来,心疼得发现半年多没打理,惯用的那支狼毫笔毛都快脱秃瓢了。中途画社的辅导老师来找过他一次,一见人又不画油画改国画了,正在窗帘底下对着阳光一边在手机上挑选朱砂款式,一边翘着脚刻名章,心塞得直叹气。
“你这孩子……算,说你也没用,落款写个大一12班段泽得了呗,还这么穷讲究刻个章。”
“不行,国画落印章表示我明信守约与承诺负责。”段泽吹去雕出的碎木屑,“大意不得。”
“哟。”老师是油画出身,和其他画种的关联虽说扯不断分不开,却又天生敌对,总想挑刺,他抖抖一身鸡皮疙瘩,嘱咐按时交画离开了。
而被段泽明确叮嘱过不要来的霍廷轩,最近似乎皮痒,十分的不听话,这位仁兄反而来得比往常还要勤快,每天下了课就问段泽在哪,留下一句这就来找你,紧接着不等回复便挂掉通话。
段泽只得锁上画室,百无聊赖地背着画板蹲在艺术楼底下,一边等霍廷轩一边逗猫,A大内游荡的猫猫狗狗也算是一大特色,护校河里有天鹅和鸳鸯,最恐怖的是学校后山还养了孔雀。
艺术楼附近的当家一霸是一只三花小母猫,因为总能在段泽这里讨到火腿肠、小鱼干的原因,它和段泽混得最熟,霍廷轩抵达的时候,小母猫正绕着段泽的裤脚不停地蹭来蹭去,喵喵的叫个不停。
“段泽。”霍廷轩打开挎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袋,里面是学校咖啡厅限量售卖的奶油糕点,“怎么连小动物也这么喜欢你?”
“这种有奶便是娘的白眼猫,你喂它两口,它明天也黏你啊。”段泽接过纸袋,从里面掰出一小块糕点,递到霍廷轩眼前,“不信你试试。”
“……”霍廷轩有些犹豫地接过,“猫能吃这个嘛?不是说人类的食物……”“哪那么多讲究,小野猫体质强的很,只要它肯吃,喂什么都可以。”段泽说着躬身,捏下一块糕点往三花猫鼻子前面晃了晃,又在它咬上来之前扔到地上让小猫叼走。
堂堂一届威武雄壮的肉食动物,沦落到吃面食,关键还吃得消津津有味,几口咽下肚子又缠着段泽裤腿转来转去,丢猫至极。霍廷轩也跟着段泽蹲下来,摸摸小猫的脑袋,再把自己手里的糕点块伸到它嘴边,三花猫迅速伸长脖子叼走,尖锐的牙齿蹭到霍廷轩指腹,吓得他条件反射收回了手臂。
“不会咬到你的,它向来很有分寸。”段泽又掏出自己包里从皇家御猫口中夺来的小袋猫粮,给小母猫倒了一点,口粮质量忽高忽低,但花猫丝毫不介意,吃什么都吃得贼香。段泽接着将纸袋里剩余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微眯着眼睛,像一只大型三花猫,“走吧,吃晚饭……我想吃面。”
“那去东食堂?”
“离这儿很远的。”
“走走就到了,反正现在刚下课人多……”
段泽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尤其是见霍廷轩不紧不慢的模样,吃饭的迫切感更是淡了许多。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苏安材忽然开始走读了。”霍廷轩说道,“我的一名室友,你记得吗,就之前和我打架的那位。”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段泽舔舔指尖的糕点屑,又随意甩一甩,打算就这么自然风干,霍廷轩实在看不下去他这邋遢的模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段泽,“可是他家离学校还蛮远的啊。”
“人乐意折腾,你管他呢。”
“……我以为他会想方设法把我折腾走。”霍廷轩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贱得慌,别人不来作妖,他居然还能感到不习惯,“而且焦柏最近对我好客气,还来问过我是怎么和你标记的。”
段泽警觉又隐晦地瞥霍廷轩一眼,“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主动来找我的。”
这答案,答得跟没答似的,焦柏估计能为此胡思乱想好几天。段泽笑了笑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延伸下去,霍廷轩也未深入探究,他吹吹面条的热气,终于将纠结良久的问题问出口,“下下周的艺术节当天……你有空吗?”
“嗯?”段泽挑着面条顶端少到可怜的牛肉粒,“怎么了?”
“就是……一起逛逛,还有就是体育部那边好像搞了什么活动,到时候一起去参加?”
“具体点?打篮球或者踢足球的话我可不去。”
“不是,貌似是什么趣味活动,男女皆宜的。”霍廷轩戳戳面碗,“你那天社团不忙的吧,十点后我到你班级摊位上来找你?”
“行啊,应该是没事的……不过就算有事我也懒得参与。”段泽对于集体活动的兴致缺缺整个班级有目共睹,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对此有意见。
霍廷轩像是了却了一件心事那样露出笑容,段泽啃了两口青菜,抬眸就看见霍廷轩对着面碗乐出声来,他跟看见鬼一样伸手摸摸霍廷轩的额头,“你没事吧,雪菜肉丝面有啥好笑的?”
“笑都不允许啦!”霍廷轩拍开他的手,“快吃,等下去你宿舍,借用电脑做个课件。”
“???”段泽惊了,“这是你在求我的态度?竟然这么恶劣。”
“那求求你让我去你宿舍用一下电脑吧嘤嘤嘤~”
“噫。”
※
艺术节当天。
段泽本以为他要么被段漾的催命连环短信震醒,要么被不请自来的霍廷轩掀被冷醒,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画社辅导老师电话吵醒的。
当时他睡眼惺忪精神萎靡,一朝猝醒不知今夕是何年,迷迷糊糊接听通话只听着手机那边老师逼逼呱呱一通瞎吹,段泽嗯嗯嗯嗯闭着眼睛全数答应,双方皆很满意地结束交谈。
十分钟后,真正清醒过来的段泽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拼命回拨辅导老师的电话。
刚才老师说要把他的画放艺术长廊中的第一个,也就是最显眼的位置???这还得了???
“老师早,我是段泽,之前不是跟你商量过,说我的画往后放吗?”
“可是你刚才不是答应……”
“我刚才是没睡醒,老师,现在我认真地说,我的画务必要放在后面,最好是那种角角落落里,随便那么一塞。”
“这绝对不行,把你的画放第一这是我们全体美术教师的意思。你的国画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你的年龄应有水准,其他学生的画跟你比全都得靠后排站。段泽同学,你不用这么谦虚……”
“不是谦虚……这,实在是有原因的。”
“段泽同学!你要知道过分谦虚等于骄傲!排第一是你应得的!对了,我的国画同僚说你的画风很有折枝大师的感觉,你们画国画的都知道他的吧?不过也不要拘泥于他的风格,老师建议你可以融入些自己的个性和想法……”
“……老师,我们是在讨论……”
“好了,顺序的事情不用谈了,就这么定了,老师还得忙别的去。还有啊,你的专业选修课老师说以后他的课你都不用上了,期末交幅画就行,大三包你稳上,我们都很看好你哦。”
“喂——”
嘟——嘟——嘟——
段泽:“……”
他烦躁得抓抓头发,怒骂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五分钟快速的刷牙洗脸换衣服之后,段泽捞起冰箱里剥好的柚子肉冲出了宿舍,霍廷轩说这是他从超市买来的现成柚子肉,段泽却越吃越觉得不可思议,超市大妈们现在都这么闲的?剥得这么干净一丝白馕都看不见???
八点整,校园里游荡的学生少到可怜,大部分还瘫在床上生死不明。段泽蹬着校内自行车如风般驶过小道,一个甩尾稳稳当当停在校门口,他的画作就挂在宣传墙的玻璃内,旁边竟然还丧心病狂地附了他的大头照和姓名班级。
而那位不负责任的老师早已不见踪影,段泽四处问谁掌管了宣传处的钥匙,结果唯一可能知情的保安大叔头摇得活似拨浪鼓,一问三不知。
段泽觉得他今天可能得死在这儿。
一时间他疯狂地后悔起先前脑袋一热拿出看家本领的举动,段泽本是想把他的画摆一无人留意的小角落,他再趁机带霍廷轩来瞅两眼,夸一夸他,说我画的你呢,你真入画;接着再被他夸一夸,你画的我真好看,喜欢死了~~~
最后等艺术节结束了段泽再把画送给霍廷轩,和和美美,皆大欢喜。
谁知道今天这幅国画居然还成了主角,就差配上五彩探照灯和大哥大出场背景音。
他左思右想,上思下想,前思后想——偷偷趁保安大哥不注意,用颜料笔涂掉姓名和照片,再拿贴纸仔细挡住。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没多少人知道折枝的。段泽离开宣传墙,边往回走边缓缓地深呼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现在大学生谁关心画画的,再说放眼国内外的国画大家,他就算个小萝卜苗……
忽然,“诶?谢欣你快来你看这幅画……”
段泽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他慌忙躲到树后面,撅着腚远远望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谢欣谢欢俩姐妹,而这两人正对着他的画作仔细观摩。谢欣一脸凝重,一笔一画地看了好几遍,过了会两人又开始拿指甲抠段泽刚才贴上去的纸。
“……”有病吧这姑娘!杀父之仇啊!
正当段泽想着要不要过去吸引他们注意,解救不想有姓名的画作的时候,校门口走进来一排男生,其中一位注意到行迹鬼鬼祟祟的谢欢和谢欣,脚步一顿,和同伴支会过后走了过来。
“谢欢谢欣?”霍廷轩在离她一米远时温声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啊?”谢欢唰得回过身来,见到是认识的人松了口气,“哦,就这——”“关你什么事啊。”谢欣忽然厉声打断道,她拉起姐姐的手,白了霍廷轩一眼,快速带着尴尬不已的谢欢大步远离霍廷轩。
“啊,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谢欢赶紧朝不明就里的霍廷轩挥挥手,又被谢欣强制拖拽胳膊,似乎严厉地劝告了些什么。
霍廷轩莫名其妙地歪歪脑袋,不理解谢欣对他突如其来的强烈恶意,但他很快就不在意这些麻烦,抿抿唇转身准备跟上先前的同伴,不经意间霍廷轩侧头看向谢欢和谢欣方才停驻的地方,一时间就再无其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