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陈小洛仰躺在床上刷手机,床上多了个架子,上面吊着她被石膏和绷带裹得臃肿的腿。
陈景尧发来消息:
【[图片]】
【你那女鬼是不是这个苏深?】
图片太糊,陈小洛怎么看都是黑乎乎一团,放大也认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于是直接问女鬼:“喂,你是叫苏深吗?”
女鬼的疼痛能反应到陈小洛身上,陈小洛身体不适自然也和女鬼共通。
陈小洛右腿骨折再起不能,只能躺着玩手机,女鬼浑身无力,头晕脑胀,蔫巴巴挂在吊水勾上晒太阳,闻言艰难抬头:“哦你这愚蠢的土拨鼠,瞧瞧你问的问题,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简直和隔壁大妈的榴莲派一样糟糕,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发霉的橙子,嘿我的老伙计,我发誓,如果可以我一定要狠狠踢你的屁股。”①
陈小洛死鱼眼望天,忽略掉没营养的话,提取关键信息,回复陈景尧:
【是啊。】
陈景尧:
【[图片]】
【[图片]】
【[图片]】
陈小洛:
【……算了,等整理好我自己看吧。】
陈景尧:
【胖头鸡OK.jpg】
苏深在医院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除了和陈小洛掰头就是捕食,活脱脱一只大灰耗子进了米缸,方圆能啃的小鬼被啃了个干净,专业程度让驱鬼师看了沉默,阴阳师看了流泪。
好在发音清润好听不少,就是依旧没学会组织语言,她现在就像个大内存录音笔,把听到的话记录下来,遇到相似的情景就一股脑儿兜出去,如果有好多种意思相近的语句,她会根据自己的意愿,选取其中一种往外说。
苏深很讨厌陈小洛,就像陈小洛同样不喜欢她,这就导致陈小洛跟她说话时,除非词句存储量不够,否则苏深十有八九崩不出好话。
陈小洛既不想给她贡献词汇量,也懒得跟她计较,默默记下来,要么找机会,要么制造机会坑她一把。
苏深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如此循环,愈演愈烈,形成一个闭环,结果本该半个月出院的陈小洛,又加住了一个多月。
被喊过来的结账的陈景尧捂着钱包哭得好大声,新出土的文物都不能给他安慰。
可惜没人和他共情,陈小洛和苏深又展开新一轮对视,企图用眼神火化对方。
两个月后,陈小洛出院,正赶上主棺开馆,陈景尧问她要不要去看看,陈小洛想也没想当场拒绝,她对挖坟不感兴趣,对这个墓更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巴不得离远点。
但苏深不这么想。
她钻进陈景尧车里,手脚并用抱着车座,死水般的瞳仁一瞬不瞬盯住陈小洛,大有‘你如果不去,就跟在车后面被拖过去’的架势。
陈小洛拉不动,气得肝疼。
其实棺材早就该开,但这个墓葬毕竟出了苏深这么个厉鬼,以防万一,本着多一层保险的考量,陈景尧特地等到陈小洛出院。
虽然几率不大,但还是该小心就得小心——万一墓主人也变成鬼诈尸呢。胡乱开棺导致参与人先后全部死亡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这个墓规格很大,墓主人生前地位很高,大约是个王侯,墓葬规格属于当时的顶级,陪葬品一堆,不论当时还是现在都价值连城,最关键的,这个墓主中设有活人陪葬室。
这种丧良心的习俗,纵观历史也寥寥无几。
因此,墓的价值不言而喻,陈景尧的队伍挖掘起来便更加小心翼翼。
他们在主墓室发现了个石板名册,记载着陪葬者的姓名身份,后面还画着类似对应的全身像,共有八名,说是战败国王室家中的女眷,之所以认出苏深,是因为只有苏深那个名字对应的女子像带着手镯。
陈小洛翻看着整理出来的资料沉默不语。
陈景尧凑过来,心有戚戚焉:“这么一看是不是挺可怜的,身为公主,家国被灭,父亲被杀,她非但报不了仇,还被杀父仇人活埋进棺材做陪葬,死后都解脱不了,继续给他守墓上千年,啧,好惨,多大仇,山上的笋都被这墓主夺完了。”
陈小洛抬了抬眼皮:“你口中‘好惨’的那位,现在就飘在你头上,对着你的脑袋流口水。”
“......”陈景尧默默将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
陈小洛说谎了,苏深在看到棺材的那一刻起,就和长在棺材上了一样,趴在棺材上半部分,尸体头部的位置,视线聚焦,一动不动,气势凌厉骇人,浓重的怨气缠绕在她身边,似乎她已经透过棺椁看到了里面的尸体,一副恨不得把尸体生吃了的架势。
陈小洛站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状似随意地来到苏深背后,准备在苏深下手挖尸体的时候阻止她。
外人看起来,反倒像她为防止诈尸特地站在那里一样。
干考古这一行多多少少了解点门道,大家见怪不怪,默契地给陈小洛空出块地方。
“准备好了吗?”陈景尧兴致勃勃。
“好啦!”蓄势待发的一群人各就各位。
“开!”随着陈景尧一声令起,撬棍被按下,棺盖沉甸甸晃动几下,发出沉重的,铁链被拉动的声音。
锈片簌簌落下。
棺材开了不大不小的口子,陈景尧示意先停下,借着灯光,众人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不由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兴奋的光。
在散乱的金银珠宝底下,还有一口小点的楠木棺材棺材。
这是个棺内棺。
“好家伙,”陈景尧眼神发亮,抹了把脸,大手一挥:“来,兄弟们,咱们继续!”
这时,苏深突然弯腰将手伸了进去。
陈小洛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到苏深飞快地从里棺椁中拽了个灰不溜秋的东西出来,她拿着那个东西,后退两部,离开了主棺。
陈小洛又将手放回口袋。
她猜测,那东西多半是墓主人的灵魂,如果记载是真的,这个灵魂就是苏深的血海深仇。
那就无所谓了,打扰别人报仇是要遭水逆的,只要不动明面上的尸体和文物,给她造成麻烦,别的随便苏深搓扁揉圆捏着玩儿,她不管。
陈小洛肩膀放松,目光追随苏深,看她捏着灵魂去旁边石阶坐下。
苏深没有表现得暴怒,甚至这是遇见和苏深两个月以来,她表现得最安静的时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表情匮乏的脸上,乌黑的眸子像一潭死水。
苏深沉默着,将墓主的灵魂捏在手中,提起来好奇地细细端详。
那灵魂干瘪矮小,拧巴着身子对苏深又踢又打,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气急败坏地骂人,声音太小了,陈小洛只隐约能听清个‘放肆’。
苏深抬起另外一只手,捏住灵魂的手臂,缓缓撕下来放进嘴里嚼巴。
灵魂声音陡然提高,发出惨叫,叫声中掺杂着浓浓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陈小洛半仰起头,看着顶部雕刻着墓主人生平的图案,无声地笑了下。
图上墓主人坐着轿撵,身边伴有婢女,身后跟着军队,周围人山人海,万人朝拜。
当年那王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出身高贵,万人之上,高傲不可一世的灵魂,会在两千年后,落得个被一个小小战利品撕碎吃光,灰飞烟灭的下场。
在他的计划中,苏深应该是他的守墓鬼,是私人物品,盗墓者来临时,苏深会为了保护他的地下财产与其战斗,直到耗完最后一缕灵魂从世间彻底消失。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陈小洛阴差阳错和苏深缔结灵魂束缚,苏深不再受制于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反扑。
苏深撕地不紧不慢,动作优雅,像极了仪态得体的富家小姐在吃一朵刚摘下来的玫瑰花。
陈小洛叹了口气,不再关注苏深,她背过身走到另一边坐下,掏出手机刷推送。
小女孩洋娃娃那么大的灵魂,苏深吃了将近一小时。
兴许是大仇得报,苏深心情好,陈小洛睡了两个月以来第一个囫囵觉,第二天迎着太阳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夜被拉下床摔醒,或突然扯出去撞到墙撞醒的状况而感到意外。
意外得不真实,甚至怀疑自己在梦里。
她懵逼一会儿,抓抓乱糟糟的头发,给手机充上电,打着呵欠爬起来洗漱。
刷牙时手机响了一下,陈小洛愣了愣,继续刷牙,收拾完毕这才去拿手机,发现是家里发来的任务短信。
假期没怎么开始就结束的陈小洛:“......”
她转身坐到床上,直接一个电话打了回去,被秒接。
“大伯,不是说叔叔这边的任务算我工期,结束之后假期给我补上,我这才休息一晚上,假期就结束了?你这算压榨啊,万恶的资本家!”
陈崧翻看着手中陈景尧发过来的任务记录:“你不是已经休息一个多月了,你待的铜海人民医院水平不是挺好,整形技术国内第三,你刀子动哪块脸皮了,一个月还没好。”
陈小洛不可置信道:“什么整容!我自然生长的脸就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整容标准好嘛?我那是工伤住院一个半月!要算进工时的!就算是大伯你也不能扣我假期!”
“唔......”陈崧单手撑着桌子,方形的白金袖扣映着落地窗外初生的晨曦,折射出细碎耀眼的光,他放下报告,若有所思:“我记得上星期老太太给你介绍对象,你说你整容了,纱布缠得像猪,没法见人。”
陈小洛梗了一下:“嗐!那不是忽悠祖奶奶的么,我才多大啊,相什么亲。”
陈崧:“哦?既然是假的,我这边有一个你要不要看看,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京城土著,父亲是……”
“等,等等!接了接了,铜海市老火葬场是吧?我接了,求您了大伯,您可别和他们一样,他们都是俗人,庸俗!您不一样,千万别给我介绍对象,不要破坏您在我心中的光辉形象。”
陈崧:“......”
挂掉电话,陈小洛放空身体向后仰趟,任由自己摔进被褥,她盯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陈小洛有个不能说的秘密,她不喜欢男人。
之所以不能说,是因为她身处的环境。
陈家是个传承千年的驱鬼师世家,橛守成规,迂腐古板,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殊不知内里早就成了一根腐烂发霉的木头。
这样的家族最重面子,喜欢同性是闻所未闻,大逆不道的事,是家族耻辱,要被钉在家族耻辱柱上,人人唾弃,沦为笑柄,哪怕你能力再强,给家族带来再多收益和好处也无济于事。
陈小洛不可能和男人结婚。
其实就算陈小洛取向曝光,公然出柜,且死不悔改,家里人也不能非得打死她,最多打个半死赶出去,和家里断绝关系,她成为家族里教育晚辈的反面教材,她和她父母沦为圈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
可陈小洛何其骄傲。
她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孩子。
她喜欢家族里待她好的亲人,喜欢驱鬼师这个职业,她拥有与生俱来,别人无法企及的天赋,靠着自己的实力,陈小洛大学一毕业就能出席家族会议,与族中父辈平起平坐,在家族会议名单上,她年龄最小,倒数第二是和她同一天进入,但年龄超她十三岁的远房表哥。
爱情和事业冲突,只能存其一,陈小洛反骨被激起,她偏偏两个都要。
陈小洛顺势自己定了个目标,成为陈家最有话语权的人,也就是下一任家主。
家主的命令是绝对的,到时候就算和女孩子结婚也没人敢说什么,谁敢提意见,提一个打一个。
而且既然和对方在一起,就一定要给对方最好的,总不能她一个人时过得很好,找到另一半后反而过得不如从前,没有这样的道理,她拥有的,对方必须也有,她在陈家过得怎么样,她女朋友一定要受到相同甚至更好的对待。
于是陈小洛成了任务狂魔,整天不是在接任务,就是在接任务的路上,家里长辈乐见其成,难的累的危险的,能力之内全都一股脑塞给陈小洛,由于给的实在太多了,陈小洛一刻不停地连轴转,根本忙不过来,任务就渐渐从主动变成了赶鸭子上架,与之对应的,是家族声望的日益高涨。
陈小洛双目无神地咸鱼瘫,默念一百遍人活着就是为了工作,给自己洗脑的差不多后,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准备出门去和陈景尧告别。
然后一开门,发现苏深背对着她在门前水泥台阶上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背影萧瑟凄凉。
陈小洛用膝盖碰碰她胳膊,没好气道:“搁这儿看门呢?”
苏深抬起头,怀里还抱着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的平板,陈小洛敏锐地发现,苏深的皮肤与之前相比略微红润了那么一点。
苏深面瘫着一张脸,张了张嘴:“阿巴阿巴。”
陈小洛一把夺过平板,“说人话。”
苏深视线追随着平板,恋恋不舍:“你这愚蠢的土拨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