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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风波将近一周才慢慢平息。吕一一的事业算是毁了,她入行以来得罪的人很多,别人明?里暗里的落井下石也只不过是过往的嚣张埋下的地?雷。

经纪公司那边已经发了解约公告,她的微博账号也被收回去?了。

至于事件的另一方,江晚姿前日现身?原色映画影视公司大楼,应该是在为年内开机的电影做筹备工作?,疑似出演女主角的蔺咏也被目睹乘车而来。

这位三十多岁的女演员起点很高,出道就拿了金鹤奖的最佳新人,那个时候才十七岁,可惜因为合约纠纷,后续发展不尽如人意?,又早早地?嫁人了。

近几年传闻她与作?家丈夫各玩各的,生了二胎以后回归影视圈,事业倒是有了点起色,脸跟实?力都说得过去?,如果契合人设,能被江晚姿敲定也是情理之中。

同性?恋对影视圈的幕后工作?者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外界更关?心的是尤映西,不知道这次被迫出柜会不会受到一些限制。

她发了声明?就没再露面过,微博也停在了那天,导致粉丝都很慌,隔三差五就去?问营销号。

直到昨天尤映西之前就有风声的运动服装代言平安无事地?官宣,粉丝才松了口气。

今天她又冷不丁地?去?录制脱口秀节目,从车上?下来便引发一阵轰动,录制棚外的众人一窝蜂围了上?去?。群艺也未雨绸缪地?派了几个保镖,场面还算是井然有序。

媒体像是饿了好多天的狼群,话筒从四面八方递过来,穷追不舍地?问——

“尤小姐,录制名单是临时加的你吗?能否透露一下这期节目要聊的主题是不是同性?恋呢?”

“尤映西,下次再跟作?为女朋友的江导合作?是什么时候?”

……

“西西,大家都很关?心你未来的生涯规划,《长风渡我》也刚杀青不久,下半年你是要休息还是继续进组呢?”

焦点中的女明?星穿了一身?自己代言的运动品牌。鹅黄色卫衣,红蓝白三条竖线的黑色运动裤,裤脚叠了几道上?去?,露出印着笑脸的短袜还有一截细白的脚踝,银白色的球鞋踩在地?上?,脚步很轻盈。

尤映西精神?状态很好,一直埋头走路,听到这个与感情无关?的问题才笑了一声:“不休息,有进组的打算,还在选剧本。”

她的刘海分到了两边,额头光洁如玉,笑容很疏离,vlog里黏黏糊糊喊老?婆的像是另一个人。

这段视频被传到了网上?,檀杏看着看着思?绪就跟着屋檐下叮铃响动的风铃声飞去?了好远的地?方。

明?明?很多人童年的记忆都像缺失了似的,她却偏偏记得很牢。所以檀杏很赞同网上?的说法,她确实?是昏暗的巷道里,潮湿的青苔上?长出来的一朵花,即便在笑,也觉得阳光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是因为没有见过阳光,那年在凄冷的雪夜里偶然被人施舍一缕,才会紧紧攥在手心。

多年来费尽心机的靠近,却忘了植物有喜阳的也有喜阴的,檀杏这株是喜阴的极端,她喜欢太?阳,又注定躯壳会在阳光下慢慢融化,露出被阴沟里滋生的蚊蝇蚕食得百孔千疮的丑陋的那颗心。

所以去?到了那个时空,檀杏了解了一些东西,竟然能够理解反面的她为什么那么做。

时间真的很巧妙,同样是拿着檀可柔亲笔写的信在大门外等候,她被俞淑容打了,也被尤映西救了。而另一个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差点死在冰天雪地?的夜晚,是流浪狗将她舔醒的,腥臭的舌头在她的脸上?舔舐,也许再晚一点醒来会被那条长满了癞疮的狗一口一口地?啃食进肚。

有一只眼睛好像也坏了,没有钱医治,视力慢慢退化,如今基本不能视物,遇到强光便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檀杏起初并不知道这个,还是参加盛典的那天,经纪人在休息室问她,你就这么出去?啊,不戴墨镜了?还是戴隐形了?闪光灯很亮的。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为了减少别人异样的目光,另一个她甚至还请人做了可以完全遮光的隐形,只戴在右眼上?。时时刻刻戴着,只有入睡前才会取下来,病态的依赖,源于从小到大的经历给了她人心叵测的认知。

她可怜又残忍,脆弱又敏感,也想骄傲,却没有资本。别人只需要从零开始,她得从负起步,自地?平线以下的深渊一点一点地?爬上?来,离山顶也还有好远的路。

我也是,我跟她本质上?是一样的,唯一的意?外是从杂草丛生的瓦缝里射进来的那道光,它照耀着我,让我变坏的速度放慢,却仅仅是放慢而已。

这次回来,檀杏在布满了时空粒子?的隧道里听见另一个自己说:“你不想杀她?你以为她知道你做的事情会原谅你吗?别天真了!”

她可以不原谅我,我不可以杀她。

当时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但是檀杏不明?白,这样的时空穿梭是否建立了某种共生的关?系,以至于她现在偶尔会与“檀杏”产生共情。

每次这样她都会狠狠甩一会儿脑袋,想把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得远远的。

“二杏,有个女的说是你朋友,在楼下呢!”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声喊道。

檀杏回过神?,懒得走到门边,加大音量应了一声:“文叔,你让她上?来吧。”

从农村的希望小学辗转至城里,檀杏就是在文叔的菜馆里打工的,洗碗也学做菜,干瞪眼也瞎唠嗑。当年文叔帮她付学费,后来她也帮文叔一家人在燕京落脚。

如果她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善与善的轮转,可能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

老?板腿脚有点跛,倒是没用拐杖,随着话音落下,他一深一浅地?从天井走回店面,速度很快,只是模样上?有些滑稽。

酒见礼貌地?没去?注视,目光落在文叔黢黑的脸上?,像是想凭借五官斟酌他与檀杏的关?系。

这个相貌普通皱纹深陷的男人很健谈:“你是二杏的朋友吧?也是明?星?嗐,我那闺女成天只顾追星不学习,要不是长得随我,干脆也送去?当明?星算了。”

他走到堆满了酱缸的角落,冲酒见努嘴示意?上?楼的方向?:“二杏在楼上?呢,她点了几个菜,你们先吃,不够还有。”

燕戏附近有条美食街,不过这家菜馆离得更远,导航出来的地?址依附于美食街,导致酒见在七弯八绕的胡同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

两层楼高的旧式建筑,用来做生意?的却只有一楼,连天井都晒满了衣物。酒见从晾衣杆上?回过目光,她走进房间,有电视有沙发,应该算是客厅吧,就是小了点儿。

檀杏好像在吃脆骨一类的东西,咬得嘎嘣嘎嘣脆,酒见刚坐到旁边,她就递过来一块,确实?是脆骨,猪脆骨。

“是很多辣椒啦,我知道你吃不了,用的是不辣的那种。”檀杏等了她很久,在店里四处溜达,索性?进后厨炒了个香辣脆骨。

其实?酒见看着的是她用过的筷子?。

行吧,檀杏又误会了,一边说我下去?给你拿双筷子?一边要把筷子?收回去?,自己吃了那块猪脆骨。

酒见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我又不嫌弃。”

说着便低下头,咬住那块对方像是特意?选的很大块的猪脆骨,嘴唇碰过有些湿润的筷身?。

“那还犹豫什么啊,我做菜那么好吃。”檀杏骄傲得眉毛翘了起来。

酒见:“可是你在南非那阵子?……也不能说不好吃吧,就是感觉味道不太?一样。”

文叔先端来了凉菜,酱萝卜、酸辣鸡杂还有炝黄瓜,又问檀杏要不要喝酒。

檀杏:“不喝了吧,她也不喝,我们团靠她唱歌赚钱呢。”

“可以喝一点,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我陪你喝。”酒见被檀杏递了双干净的筷子?,死乞白赖地?非要用她那双。

檀杏眸光微动,倒是没说什么。

面前的瓷碗边沿有个很小的缺口,她不禁想,尤映西的圆满是她的缺憾,她如果圆满了,也会是别人的缺憾吧。

我真的好会骗人,连不知道你喜欢我也装得那么像。

文叔:“二杏啊,是你婶自己酿的果酒欸,不尝尝吗?”

檀杏咽了咽口水,自酿酒度数也不低的,她怕醉,万一那样也会穿越呢?这一周她都过得很痛苦,祝你幸福发出来心都要痛死了,哪怕这样也还是一日三餐好好吃,不敢堕落,也不敢借酒消愁。

到底还是拿了一小盅上?来,檀杏给自己倒了一点点,也只给酒见倒了一点点,这个人名字带酒,酒量却不怎么好。

酒见喝了一口,辣得吐舌头,檀杏给她开了罐旺仔,笑道:“你以为是网上?卖的那种吗?”

檀杏倒是喝得面不改色,酒液滑过喉咙,些微的辣与苦涩,回味时有果香的甘甜。她的嘴唇敷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更添几分柔软,对问她为什么不喝酒的酒见说:“因为我怕另一个我跑出来。”

酒见愣住了,真是鬼上?身?啊?

檀杏冲她做了个丑得要死的鬼脸,半长的头发再怎么弄乱也没有贞子?的效果,“鬼来了”被她嚎得像戏腔,明?明?就不是上?次录音要靠百万调音师的那个嘛!

装鬼吓人的后果是被狠狠踩了一脚,帆布鞋面对马丁靴就是个渣,檀杏嗷嗷地?叫,脸色煞白的酒见理都不理她。

“你人格分裂?”酒见气还没消,爸妈从小教的礼仪也被这个幼稚鬼气忘了,筷子?在只剩辣椒的盘子?里戳来戳去?。

檀杏理了理头发,右脚还往地?上?跺了跺。

酒见看过去?:“有没有这么疼啊?”

檀杏:“不疼才怪,我现在身?价也很高的,粉丝也很多的,我要去?微博上?卖惨,说队长欺凌我。”

队长咬着旺仔牛奶的吸管,一双杏眼含着这人肯定小学没毕业的笑意?:“你演唱会忘动作?被我打了一下屁股好像也没人说什么吧?”

“大家都默认了,你就是该被我欺凌的角色。”

檀杏:“不是鬼上?身?,就是有点离奇,你可能得花时间好好消化。”

她的话题收得很快,给了酒见不动声色的感觉,因为刚好也是对方很关?心的。

酒见听出了她的认真,文叔炒的菜很好吃,这时也不得不停下了筷子?,点头:“只要不是鬼上?身?就都还好。”

窗外吊着一只风铃,是文叔的女儿从十元店买来的,塑料的质感,秋天的风吹过来,叮铃叮铃的,还有点好听。

不过檀杏的叙述从开头就很苦闷,脱离了酒见的人生经历,只能在一片空白的基础上?展开想象。

虽然认识了快两年,但这是檀杏第?一次向?酒见敞开心门,过去?的不理解慢慢有了答案,关?于她过强的戒备心,关?于她吃穿用度的节俭,关?于她喜欢唱歌却读了表演专业……

也关?于她最喜欢吃的那种糖。

檀杏承认自己有私心,略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那段旧事,她不想失去?第?二个可以给自己安全感的人,所以不希望酒见告白,也不希望她知道自己肮脏龌龊的那一面。

末了,檀杏又觉得可笑,她连酒见都想瞒着,要是尤映西真的知道了又该怎么办呢?

酒见沉默了很久,她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滞涩:“所以你做那么多就是因为她当年给了你一颗糖?”

“是一罐。”檀杏下意?识地?反驳,好像数量变多了更能令人信服似的。她没再往下说,而是垂眼笑了笑,“果然很难感同身?受吧。”

酒见想说我也可以给你,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不一样,肯定不一样的,我在今天给她再多糖也比不上?饥寒交迫死之将至时的一颗糖。说到底,怪我那个时候没有出现罢了。

窗户半开,秋风灌了进来,酒见额前的碎发被吹散,她在想檀杏那么大的时候自己在哪里,既然有平行时空,那有没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让我在那天晚上?遇到她。

她想不到,那会儿她还在日本,有哪个时空会平行到毫不相干,一下子?缩短两个国家的距离呢?即便有,那里的檀杏不是檀杏,她也不是她。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到心头,酒见闭上?眼,又睁开,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有原因的吧?”

檀杏:“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以后每天我们都要联系,电话微信都可以,如果你发现我不是我了,想办法唤醒我。”

酒见:“……弄伤你吗?”

檀杏点了头,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又有所顾虑地?止住了。

酒见笑了一声:“你觉不觉得自己很残忍?”

要她来做这样的事,就算是朋友,故意?伤害也很难吧。尤映西与檀杏,她闭着眼也知道选谁啊。

对方有几分嘲讽的笑容落入眼中,檀杏不忍再看,低下头,盯着帆布鞋脏了一块的鞋尖:“我本来就很残忍,也一无是处。”

她不只是长了张厌世脸,人本身?也很厌世,好像向?上?的那股劲全都系在尤映西那里,其他时候就是无数根沿着悬崖往下疯长的藤。

酒见无话可说了,檀杏唯一一次敞开心扉原来也不是为了她。

“真的不会伤害到性?命吗?”

檀杏噗嗤一笑,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傻似的:“当然了,她是她,我是我嘛。”

酒见:“那你明?年夏天能不能陪我去?日本?”

“什么?”

“烟火大会啊,很漂亮的。”酒见看着她,脑海中浮现出烟花簇簇,驱散了心中的阴霾,满眼的期待。

檀杏一副在考虑的模样,迟了两秒才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