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音乐附中门口拉起了横幅,显眼醒目的红底白字,站在马路对面的崇明市附小里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过往车辆摇下窗户,行人偶有驻足,平日热闹的北校区此时空静无声,被一排站的笔挺的白桦林连接的南校区,人头攒动如热锅蚂蚁,将富丽的音乐厅入口围的水泄不通。
以紫红为底色的入场券上,印着交响乐团彩排盛况的模糊虚影,“音乐会”三个字用音符设计的巧妙艺术,极富视觉美感,无数细节无不彰显校方对这场名人云集盛事的期望与用心。
虽不对外,依然有几位娱乐记者慕莫斯、游岚之名而来,哪怕只能留守在候场区,也想一睹名家演奏时芳兰竟体的风采。
后台,交响乐团纷纷一席黑衣,唯宛忱、秦安两身白。蓝色条纹顺着衣领延伸至下摆,衬的本就瘦长的人,身形更为俊雅高挑。
观众依次凭票入场,厅内概况在宾客眼中逐渐明晰。
一座设计精美且风格独树一帜的音乐厅诚然为一件难得的艺术品,它与乐器的相辅相成,能够完美营造出最具亲切、温暖与空间感的混响音效,悉数收进聆听者的耳畔,带来一场无与伦比的视听盛宴。
怡情的木色充斥视野,滤掉了大多数人心中的焦躁与不安,步调渐渐放缓,坐进胶椅里的身体变得越发松弛疏朗。
秦安弓起身,双肘撑膝,揉着手背,一旁紧贴他身侧站立的秦然正细心为他整理曲谱。
宛忱双腿交叠,后背抵墙,养神闭目,胸前衣料随呼吸安静的起伏。
“哎,我他妈还是紧张。”
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慵懒的往左边瞅了一眼,继而微阖:“你要是演砸了,‘华音’也别去了。”
没收到安慰,反被责备,秦安没好气的努了努嘴,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吝啬:“我不去谁去,你去啊?”
“谢晚舟不也在游岚的预备名单里吗?让他替你。”
“操,那是薛汉阳的学生,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这块肥肉说什么也不许给外人吃,连闻味儿都不行!”
“那你就争气点,游岚惜才那劲儿一上来,不管谁是内人外人。”话说多了,也无心休憩,宛忱坐直身子紧了紧微垂在胸口前的领结:“我看过他的演奏视频,你离他有段距离。”
“吹牛逼呢。”秦安的大拇指扫过鼻尖,口吻里带着不屑:“走着瞧,我肯定不给老大丢人。”
宛忱笑道:“还紧张吗?”
秦安听罢愣了愣,嘴角扬了起来:“你丫安慰人的方式真特别。”
灯光暗了下去,后台细碎的聊天声也跟着弱了几分。一束白光打在主持人身上,宛忱起身系好衣扣,走到桌边,抬手打开黑色的小提琴盒。
面色一沉:“糟了。”
闻声围过来几个人,秦安一把将他们薅开,仔细看了半天,皱眉疑惑:“咋了啊?”
指尖轻抚弦与弓,触到细微湿感:“室内外温差大,忘记放干燥剂,弦还好,弓毛受潮了。”
秦安赶忙上手摸了摸,语速极快的问:“应该没事吧?弄干就行了吧?”
宛忱叹了口气,摸出纸巾小心翼翼的沾擦:“如果仅仅只是一场完成课业的演奏会,我不会在意。但台下坐着的,是莫斯。”
秦安本想侥幸,一听莫斯名讳,立刻闭了嘴。
事发突然,没有时间分心和犹豫,只得硬着头皮登上舞台。帷幕拉开,暖色光线轻柔的笼了过来,坐上首席位置的小提琴手往前排略过一道目光,仅一眼,他便瞧见那位拥有俊朗外形的金发男人正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向自己。
第一首曲子,是以色列作曲家迈克尔·泽尔顿海什的《花火与闪光》。宛忱无心沉浸在悠扬唯美的音海里,思绪紧绷,他的慌乱虽不显色,手腕却有些僵硬,连自己都能听出的瑕疵,即便有其他乐器巨大的和声掩盖,也令他越发惶惶与焦切。
余光里,坐在莫斯旁边的游岚站起身,快步朝后台走去。
曲毕,宛忱跟着人流涌回休息区,掐了掐眉心,就听一人声色发沉的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杂音?”
“弓弦受潮,我回去换把琴。”宛忱说完拿起衣架上的长款羽绒服,被游岚捏住手腕。
“抽什么风,老师的独奏演完就是《华裳》,根本赶不及,找人给你送来。”
眼皮沉着,脑袋空着。宛忱轻声回答:“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管这些。”游岚拧着眉:“忘记放干燥剂对于一个小提琴手来讲本身就有失严谨,暂且不谈。就你刚才的种种表现,也别想把失误都归结在琴上。”
宛忱安静听着,手腕细微的颤动,团员们纷纷噤声坐在一旁,有些手上拿着手机的,又悄悄收进兜里。昏暗的空间静的出奇,唯有游岚一人的眼神亮着,语气硬着。
“老大,你别怪宛忱,他也是……”
“抱歉。”
秦安哑然,看着面前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里像被人掐了一下似的,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宛忱。虽然那人沮丧的近乎不动声色,却叫人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游岚同样担心意乱,没再说话,绕过他离开了房间。
屋内一时沉寂,静的落针可闻。
“我出去打个电话。”
靠着弧形的音乐厅外墙,对面是扇未合严的窗,凉意醒神却又刺骨,身上的温度退潮般冷了下来。
宛忱深吸口气,抬眼望着天花板,半晌,拨通了谈城的电话。
“嗯?”
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些闷,但不妨让他心中一暖。谈城可能是在忙,一时空不出手,又急于接听,于是用脸侧和肩膀夹着手机,口鼻离话筒比较近,气息都打在了宛忱耳畔。
绷直僵硬的身体渐渐放软:“帮我件事。”
“嗯,不是今天是什么音乐会吗?这么快就弄完了?”
宛忱没说话,只是听着,还想多听几声。
“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会吧这才刚过半个月怎么……”
“演砸了。”
谈城话音一顿,又很快接上,换了副轻松的口吻:“你那琴拉了多久了,是不是该换把新的了?”
宛忱笑了笑:“你在安慰我吗?”
“听出来了啊。”
话题岔远了,谈城放下手里的进货单,拿正手机问道:“说吧,什么事?”
“我家书房放了把琴,尽可能二十分钟内帮我取过来。”
“行,给多少钱?”尾音滑出笑意,紧接着传来点烟的声响。
“我数数那天在你店里有多少人办vip卡啊……”
“啧,等着。”
刚摁灭手机,屏幕上又蹦出条信息。
-卧室衣柜里还有套校服,买大了一码,你穿上进来,到音乐厅后门找秦然。
谈城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副痞样,皱个眉能把小学生吓哭,辍学三年重穿校服,不伦不类不说——
秦然是谁?
还有,大哥,我怎么进你家啊?
借了林裴改装的唬人拉风的小摩的,一脚蹬出巷口,转眼急停在小区门口。三两步跑到宛忱家窗外,蹦着往屋里瞅了两眼,卧室隔壁就是书房,窗户一扇落锁,一扇半开。
四下张望,近处没什么人,扒开外层纱窗的时候心里直犯嘀咕:安全系数也太低了,这不等同于大张旗鼓的冲小偷招手说欢迎光临吗?
翻上窗台,落脚,回手关紧窗扇。脱掉鞋垫起后跟走到玄关,趿了双摆在外面的拖鞋,先从卧室衣柜里拿出搁在面上的白色校服穿好,一眼望见书房里矮柜上放置的黑色琴盒,小心端平,跑回门口,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半分钟。
谈城还是有些膈应,虽然是受人所托,但这跟入室行窃实在没什么两样,心虚得慌。抱着琴从正门离开时,反复检查门窗有无关严,这才肯放心离开。
走进音乐附中校门的时候,有些恍惚,竟生出一种自己还在上高中、还是在读生的错觉。尽管无数次在这所学校门口徘徊张望,进来时,心下还是掺了不少忐忑与茫然,但更多的是亢奋。
以及多添了一味马上要见到宛忱的急切期盼。
南校区人声涌动,致使脚步放缓。在音乐厅正门转悠两圈,才在一处偏角找到了所谓的后门,与堂皇乐厅极为不衬,寒掺的和林裴家厨房门有的一拼。
谈城一眼就认出了还欠自己两百块钱的大债主:“你不是隔壁学校的吗?怎么穿着……哎!”
秦然抬了抬眼皮,奉命接到了人,转身就往门里走,根本不听身后人说的话,一路领他到了后台,抱着秦安马上要用到的乐谱缩在座位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地面。
《华裳》结束,宛忱依旧拉的不顺心,甚至没了去看莫斯的勇气。走在队伍前端,心中怅然,喉咙干涩发紧,眉心溢出一小片冷汗。
“给。”
视野里多了一只手,一个黑色琴盒,抬起头时,谈城正站在休息室外窗边明亮的光线里。宛忱木讷的看了眼表,刚过去十分钟。
接过琴,指背相触,却见他突然皱眉,一把拉过自己的胳膊,后腰抵上窗沿。
疑惑望着,就听他道:“手这么冷,晒会儿太阳。”
不多时,背上渐暖,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低落被揉顺抚平。谈城是正光,轮廓框出帅气的外形,狭窄过道将两人之间的氛围挤的暧昧。身后有人走过,谈城不得不上前两步,微偏过头,错开眼神。
离得有些近,侧脸上一层细小绒毛像覆了一层温煦的暖意,宛忱笑着看向他,故意凑到他耳畔,悄声说了句谢谢。
耳尖动了动,心尖痒了痒。
“我的独奏是最后一首,你留下来听,送给你的,就当是谢礼。”
递过去一张节目单,轻放在他手心。
谈城看着宛忱提琴离开的背影,没好意思拒绝,低头打开巴掌大的单面,一眼扫到最后。
10、演奏曲目未知,作曲未知,演奏者,宛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