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正文027

谈城给客人找了零,收拾好货架上的鸡零狗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宛忱放学还有半小时。坐在转椅里叼烟的时候哼了首曲,下意识跳到嘴边的调子,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风铃声响,还没坐热乎椅子的谈城继而起身,说不?出欢迎光临,递去个友善的表情,一愣,是韩丽丽。

韩丽丽穿了身素,淡妆。印象里“处对象”的时候脸上永远跟扑了三斤面粉似的,耳垂上夸张的大金环配唇上一抹突兀的红,身上就没点沉稳的色,非得是超龄打扮,也不?见?得有多成熟。

成天嚷嚷着“这是女人味,你不?懂。”

她有些拘谨的站着,冲谈城客气的笑,僵硬的指了指他身后柜架里的通用耳机。谈城扫码递给她的时候,韩丽丽抿着嘴,盯着他,踟蹰好半天才接过,说了句:“感觉,你变了不?少?。”

谈城没说话,他没心思寒暄或者叙旧,又看了眼表,敷衍点头。

收钱,关?电脑,揣起包烟,风铃声何?时又响,没太注意。屋外亮堂一片,看着是暖的,还是披了件外套,冲佛龛拜了拜。谈城前?几?天去医院探望爷爷,护工大姐仍掏心掏肺的好意劝说,他感激,却未应,把卡里最后一点积蓄全数交完,勉强续够四个月的费用。

就算要啃肉,也得绷着爷爷的命,因为这是世上唯一还在爱他的人。

门还没挂锁,两个长影伸到脚下,谈城正往兜里掏钥匙,目光左移,看见?宛忱和……秦然。两个人都?托着行李箱,宛忱手里的,上面还压了个黑色琴盒,谈城上前?两步先接过来,才开口道:“我不?是说了早放学也等我过去再走吗?”

话音没落,秦然拉过自己的箱子立在他眼前?,看着他空着的那只手,往宛忱身后跨了一步,低头背谱。

谈城愣着,宛忱笑着,少?年?一脸严肃。

“这两天我要照顾然然,你帮我想想附近哪儿有可以玩的地方,最好人少?,安静,有……小动物。”

一听“照顾”二字,谈城看了眼宛忱边上眉头紧蹙苦大仇深的秦然,心里猜了几?种可能,没多问,把箱子和琴盒锁进房间,琢磨着:“杏石巷东头有个‘橙红公?园’,里面有很?多雕塑,还有片湖,中心广场可以喂鸽子。”

秦然抬起头目光如炬盯着谈城,宛忱见?状欣慰点头:“可算是有反应了,我说了一路的西餐店、游戏厅、电影院、溜冰场、射箭,室内娱乐数了个遍,才回?给我三个字,‘小动物’。”

秦然跟在他们后面,宛忱与谈城并肩,继续道:“我连宠物店都?提了,又说吵。”

谈城听着,偏头吐了口烟,左眉毛一挑,笑了:“没想到你还会照顾人。”

宛忱:“会照顾还用拉你这儿来吗?”

谈城:“……”

保护费下次记得收双份。

顾及秦然,谈城叫了辆出租,凤羲路两侧光秃的树干把阳光分?割成大小光斑,靠窗三人的脸上都?落着几?块。谈城和宛忱坐在同侧,后视镜映着宛忱清瘦的脸,干净的眉眼,白皙肤色,长睫低垂,靠在椅背侧歪着头。

谈城想起在店里下意识哼的那首歌,是宛忱音乐会上的独奏曲,调子平实舒简,易记,所以过耳不?忘。

也可能是演奏者的演绎加深了乐曲撩拨心弦的痕迹。

杏石巷里有家卖谷物的店,五彩纷呈的豆子用麻袋装着,每个袋子头顶悬着木质吊牌,标着名字和价钱。谈城用密封袋兜起包玉米,宛忱拾起一粒就要往嘴里送,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生的。”

秦然嘴里嘎嘣嘎嘣响。

谈城:“……”

俩活祖宗。

橙红公?园中心广场有专门卖鸽子的零嘴,比杏石巷里的要贵上两倍有余,虽是小钱,但谈城习惯了节省,路过顺手的事。

青瓦换了橙色琉璃顶,新修的正门比以前?阔气不?少?,林荫道两侧的红漆人物雕像形态各异,其中一人姿势宛似在拉小提琴,谈城走过去学着动作晃了晃身子,全情投入的博宛忱一笑开心。

“像吗?”谈城用胳膊肘碰了下宛忱的胳膊问。

笑着点头:“比我帅。”

谈城竖了个大拇指:“这个彩虹屁吹得有水平多了。”

道路尽头,视线铺开,是一片盛着光亮的碧色湖面,熠熠耀眼,像缀着钻石般。三两只木船划水浅行,漾起层层镀金的波纹,伴着几?抹孩童清脆的笑声。

秦然坐在长椅上沐着暖阳,指尖勾谱,一下是一下,细微点着头。宛忱和谈城坐在他对面,隔着半人距离,彼此身上的味道被风吹散冲淡,却都?恰好混进鼻息,闻的真切。

宛忱勾起下巴上的口罩,断开谈城的气味,定了定心。

谈城弓起身子与宛忱错开,搓了搓手,盯着两旁生满碎草的路面出神。他有些忍不?住,不?想身边的人在自己这里始终都?是“未知”,又怕关?系越近,越拉不?回?心思。

宛忱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和他过去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同,就算相处适然,觉得新鲜,一时半伙被吸引,谈城也愿意费点心力,往灰白记忆里添一笔色,以后偶尔拎出来回?味。

世故人情他经历得多,身边留不?住亲人和朋友,过往离别熬出来一颗硬壳的心。虽做事分?寸有度,却忘了自己还有一味没尝过的东西,把此时对宛忱的自我认知都?佯装成了新鲜感使?然。

“玩个游戏。”

声音拉扯回?谈城游离的思绪,偏头看过去,逆光,不?由得眯了下眼:“行。”

“你先问,我再问。”宛忱说。

谈城笑了笑:“问什么?”

宛忱没说话,双手插兜缩着脖子,他们这侧是个阴面,比较冷。

想了半天,总觉得要问的太多,于是从?头上挑了一个,说的磕磕绊绊:“第一次你来我这儿买的是纸钱和元宝,家里……”

谈城努了努嘴,没继续说下去。宛忱的视线不?聚焦,有点散,停顿半晌开了口:“是我父亲。”

四个字,没了下文。

谈城叼起根烟,打火机在手上转着,对面的秦然将谱子翻了张页:“该你了。”

谁承想对方也从?头上挑了一个问:“第一次去你店里见?到的那个女生。”

“没关?系。”谈城知道他说的是韩丽丽,也知晓自己浑身上下其实没得可问,之前?就怕宛忱误会,正好趁机解释:“来这儿定居认识的,一帮人混一块儿,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成年?了,就想随大流试试,哥儿几?个一起哄也就答应了,总得合群。”

“不?合适?”

“没感觉,更没心思,手都?懒得牵。”谈城靠回?椅背,夹烟往旁边枯草堆弹了弹灰:“我一混日子的,谈个恋爱不?伦不?类,我的时间大把,姑娘耗不?起,再耽误人家。”

宛忱看了谈城一眼,突然弯曲食指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左眉毛。谈城一惊,没躲,只是弹烟的手不?禁停下了动作。

“你吐烟的时候会挑左眉,无意识的?”

谈城抬起手放在脸前?虚碰两下,略带尴尬的笑着:“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秦然收谱起身,往右侧的人行道快步走去,视野所及大片鸽群飞回?,正落在铺满红砖的中心广场。

绕过几?个围圈可坐的花坛,四周立着挂满枯叶的树干,枝杈上落了一只鸽子,歪着脑袋,继而向地面俯冲,蹭着秦然的裤脚收翼,摆谱似的踱步。谈城抓了一把玉米粒洒在他脚边,看见?吃的,大爷秒变孙子,低头猛啄。

秦然接过一捧,冲谈城笑了笑。

宛忱向他伸手时,谈城犹豫道:“万一鸽子嘴下没分?寸……”

“不?至于,我的手没那么金贵。”宛忱弯起眼角,又冲他抬了抬手,谈城这才思量着往他手心放上几?粒。

一捧不?过瘾,秦然干脆直接扯过袋子拎着,奢侈的一撒一大把。谈城双臂交叉端在身前?离远望着,满眼扑棱翅膀,没着秦然的身影,少?年?站在光里尽情的笑,手舞转圈。一旁的宛忱用手机拍了段小视频发?给秦安,镜头侧移,又偷拍了一张谈城的侧脸。

一只落单的鸽子挪到宛忱脚边,仰头,张开羽翼停在他指尖。

“谈城。”宛忱叫他。

谈城回?头,看见?一人一鸽被光线镀亮的轮廓,从?兜里拿出手机抓拍数张,点开宛忱的微信发?送原图。

吃完手心里的食儿,指上的力道一松,鸽子蹿到了谈城脑袋顶,站的笔挺。宛忱悄声喊了句“别动”,又将这难得的画面框进屏幕,谈城哭笑不?得,鸽子一动不?动立成了雕塑,背景是迎风正向他们跑来的秦然。

喀嚓。

秦家独门独栋,落户在崇明?市郊区一片富饶的别墅群中,白色围墙圈出块极为奢华的地段,房屋气派的让人望而却步。出租车停在门口,谈城从?后备箱拿出秦然的行李,偏头对宛忱道:“明?天回?家前?给我发?信息。”

“蝎子又不?在这片,没事,我一个人能……”

“我正好要去第一人民医院看我爷爷,离得不?远,顺路。”说完,扬着下巴,往大门一点:“进去吧。”

秦安父母常居国外,心大的留两个儿子在国内自生自灭,夫妻俩思维前?卫,不?要求继承家产,不?强求子承父业,愿意做什么不?拦着,只要不?犯法,钱给一大把,佛系的很?。

挑高的门厅设计的十分?雍容,细节之处无不?体现设计者的沉稳严谨。门廊南北舒展,家具摆放的文雅有秩,简洁富丽又讲究。

家里一个做饭的保姆,一个男管家,两口子,舒服的住着一层客卧,二楼是秦安和秦然的卧室。

管家正收拾秦安的床铺,回?身看见?秦然,眼角笑出褶子:“然然啊,晚上还睡哥哥屋?”

秦然点头,拍了拍肚子,示意自己饿了,先下楼等饭。管家铺好床被,将两个枕头并排摆在床首,又笑着朝向宛忱:“秦安不?在的时候,然然会偷偷睡在他房间,还叫我不?要告诉他,你也帮然然一起保密吧。”

宛忱应下,心里却生出几?分?疑虑。

晚上熄灯前?,宛忱洗漱完胸前?敷着热毛巾走回?房间,听见?琴房里传来一段哀婉动听的柔和旋律,脚步循声立在门口,轻推开一条缝隙,细窄的视野里是秦然弹琴的背影。

惊讶于他琴技的同时,又隐隐对这曲调陌生,琴上没放谱,秦然背下来的全是秦安弹过的作品,这一小段曲风有别于游岚,显然不?是他作,可烘托出来的氛围却与《萤火》极为相似。

宛忱偷偷录了一小段音频,分?别发?送给了秦安和游岚。

正回?信息,秦然已?经来到自己身前?。他打开门看了宛忱一眼,光脚走回?秦安的卧室,抱着半身高的独角兽玩偶坐上床沿,盯着落地窗愣神,安静的好似周围一切都?不?得近身。

宛忱怕冷,先缩进被子里取暖,窗外的路灯朝屋内散着大片白光,秦然的背影是一小团墨黑。

“然然,刚才那首曲子,有名字吗?”

没有反应。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心里的疑虑渐浓,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撩了下刘海小心翼翼的问:“有什么不?敢跟秦安说的,可以跟我讲,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秦然端起塌陷的肩膀,缓慢转身,用手一下下轻抚独角兽细软的毛,半张着嘴没出声,喉咙微动,舌尖泛着苦,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在宛忱准备睡下的时候,秦然忽然声音很?轻的说了句:“喜欢秦安。”

关?灯的手倏地一顿,宛忱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错愕。

他比任何?人都?要分?得清秦然嘴里“喜欢”二字的分?量和意义。

屏幕亮了起来,是秦安发?来的一条信息。

-要哭了,怎么弹的这么悲伤,我弟心情不?好吗?你是不?是惹着他了?

后面附了个大笑的表情。